夜里十一点，桃源别墅的大门轻轻滑开。
张宏走进来，脚步比平时慢了半拍。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暖黄色的光落在他脸上。
眉宇间的疲惫藏不住，连平时挺拔的肩线，都微微垮了些。
眼尾的细纹比五天前深了点——这五天，他只睡了不到十个小时，从盘古基地到星舰厂，再到月球堡垒远程会议，连轴转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若不是有人体增强技术和纳米医疗机器人打底支撑，换作以前的肉体凡胎真是支撑不住。
“回来了？”
陈文秀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轻柔得像羽毛。
她穿着米白色的家居服，手里拿着一条叠好的毛巾，站在沙发旁。灯光落在她身上，冰肌玉肤泛着柔和的光泽，二十岁左右的外貌里，藏着几十年相伴的沉静。
张宏“嗯”了一声，弯腰换鞋。
皮鞋脱下来时，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脚后跟磨得有点疼，是白天在造船厂走太多路的缘故。
陈文秀走过来，把毛巾递给他：“先擦把脸，我给你留了汤，在保温箱里。”
张宏接过毛巾，指尖碰到她的手。
她的手是暖的，和他冰凉的指尖形成对比。
“不用了，有点累，想先歇会儿。”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陈文秀没再劝，只是接过他手里的工装外套，转身挂在衣架上。她的动作很慢，目光扫过外套上的碎屑和机油印，没问什么，只轻轻拍了拍衣摆上的灰。
“孩子们都睡了？”张宏走到沙发旁坐下，身体往靠背上一靠，长长舒了口气。
“星彩和星梦在书房看书，星耀刚才还在等你，被我哄睡了。”陈文秀端来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明天周六，我跟程琳说了，让她帮忙照看孩子。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张宏愣了一下，转头看她。
陈文秀正站在茶几旁，手里整理着孩子们散落的玩具。
她没看他，语气像平时聊家常一样轻松：“星耀说想玩全息模拟的太空战舰游戏，星彩念叨了好久要跟你比一场，星梦还想再看一遍你以前在火星拍的纪录片。”
张宏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忽然一暖。
他知道，陈文秀是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这些天他回家越来越晚，话越来越少，有时吃饭吃到一半，昆仑的紧急通讯就会进来，他放下筷子就走。她从没追问过什么，只默默把他的衣服洗干净，把饭菜热好，等他回来。
“好。”张宏的声音软了些，“明天陪你们玩一天，不接工作电话。”
陈文秀抬起头，眼里弯起一抹笑：“那我明天早点起，做你爱吃的麻辣牛肉包。”
第二天早上七点，厨房飘出麻辣的香气。
张宏是被香味叫醒的。
他睁开眼，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被子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床单还留着一点余温。
他起身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外面的院子里，程琳正带着星耀和星辉玩踢毽子。
星耀跑得满头大汗，小短腿迈得飞快，星辉则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不知道在记什么——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策略游戏，连玩都要琢磨规则。
客厅里传来笑声。
张宏走出去，看见星彩正趴在沙发上，跟星梦一起调试全息投影仪。星彩穿着运动服，扎着高马尾，手里拿着游戏手柄，嘴里念念有词：“这次一定要赢爸爸，上次他作弊！”
星梦坐在旁边，手里捧着一本书，推了推眼镜：“爸爸没有作弊，是你操作错了。”
“我没有！”星彩回头瞪她，又立刻笑起来，“等会儿你帮我看着，要是他又用高级战术，你就提醒我！”
星梦无奈地摇摇头，没说话，嘴角却轻轻扬了扬。
“醒了？”
陈文秀端着一笼包子从厨房出来，看见他，笑着招手：“快来吃，刚蒸好的，还热乎。”
张宏走过去，拿起一个麻辣牛肉包。
咬下去，外皮松软，肉馅里的麻辣汁在嘴里散开，是他熟悉的味道——陈文秀知道他爱吃辣，每次做都会多放些花椒，却又不会辣得烧心。
“爸爸！”
星耀看见他，扔下毽子就跑过来，扑进他怀里。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手里还拿着一张画：“爸爸，你看我画的比邻星！有飞船，还有外星人！”
张宏把他抱起来，看着画纸上歪歪扭扭的飞船和绿色的小人，笑了：“画得真好，比爸爸画的强多了。”
星耀眼睛一亮：“真的吗？那等你下次出差回来，我再画一张给你！”
张宏的笑容顿了顿，随即又恢复自然，摸了摸他的头：“好。”
“爸爸，快过来玩游戏！”星彩在沙发上喊，手里的游戏手柄挥了挥，“我已经把太空战场景调好了，这次我们组队打外星舰队！”
张宏放下星耀，走过去坐下。
陈文秀把一杯豆浆递到他手里，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孩子们兴奋的样子，眼里满是温柔。
全息投影仪启动，蓝色的光芒在客厅中央展开，形成一个立体的太空场景。
星舰、战机、小行星带，栩栩如生，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星彩选了一艘青龙战机，星梦选了后勤支援舰，星耀和星辉挤在一个座位上，选了个看起来最威风的刑天级护卫舰。
“爸爸，你选比邻号！”星耀喊道。
张宏点点头，手指在虚拟面板上一点，一艘巨大的天涯级星舰出现在场景里——正是张星海指挥的“比邻号”。
游戏开始。
星彩操控战机冲在最前面，嘴里喊着：“冲啊！打外星人！”
星梦则在后面冷静地计算路线，提醒道：“左边有小行星带，注意躲避，还有三分钟敌方舰队就到了。”
星耀和星辉手忙脚乱地操作护卫舰的火炮，偶尔打偏，还会互相埋怨。
张宏坐在中间，操控着比邻号，时不时帮孩子们挡一下敌方的攻击。他没用复杂的战术，只是跟着孩子们的节奏，看着他们笑闹，听着他们的欢呼声。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
客厅里满是孩子们的笑声和游戏的音效，那些压在他心头的担忧——英仙座帝国的威胁、符云的神秘、人类文明的未来——好像暂时被这笑声冲散了些。
他侧头看了一眼陈文秀。
她正看着孩子们，嘴角带着笑，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慢慢削着。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泛着淡淡的光泽。
张宏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这就是他的家。
是他在无数个深夜加班后，能回来的地方；是他在面对浩瀚宇宙的未知时，最坚实的后盾。
中午吃过饭，陈文秀提议去家庭影院看老电影。
孩子们欢呼着跑进去，抢占最好的位置。星彩和星耀抢着要坐中间，最后陈文秀让他们石头剪刀布，星彩赢了，得意地坐了进去。
张宏选了一部老电影——《流浪地球》。
这是他年轻时看过的电影，那时候人类还没掌握可控核聚变，还没建起星环，更不知道银河系里还有其他文明。
电影开始，屏幕上出现熟悉的画面。
孩子们安静下来，眼睛盯着屏幕。星耀靠在张宏怀里，小声问：“爸爸，以前地球真的要流浪吗？”
“是呀。”张宏摸了摸他的头，“那时候的人们，为了保护地球，付出了很多努力。”
星梦推了推眼镜，轻声说：“现在我们有星环，有月球堡垒，还有很多星舰，不用再让地球流浪了。”
张宏点点头，心里却掠过一丝沉重。
现在的人类，虽然比以前强大了，但面对的威胁，也比以前大得多。
电影看到一半，星耀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小眉头皱着，好像在做什么紧张的梦。张宏轻轻把他抱起来，放在旁边的小沙发上，盖好毯子。
陈文秀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牛奶：“累了就靠会儿。”
张宏接过牛奶，靠在椅背上，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又看了看身边熟睡的星耀，和认真看电影的星彩、星梦，心里一片柔软。
他忽然很怕。
怕有一天，这些孩子再也不能这样安静地看电影，怕这个家会被星际战争摧毁，怕他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抱着星耀，看着陈文秀的笑脸。
这种恐惧，比面对未知的外星文明更让他心慌。
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
陈文秀做了一桌子菜，都是孩子们爱吃的。
麻辣小龙虾、糖醋排骨、清蒸鱼，还有她特意为星梦做的蔬菜沙拉——星梦不爱吃辣，陈文秀每次都会单独给她准备清淡的菜。
餐桌上，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白天的趣事。
星彩说她今天玩游戏赢了爸爸两次，星梦说她看了一本关于暗物质的书，星耀说他明天还要画飞船。
张宏听着，偶尔夹一筷子菜，时不时给陈文秀递一块排骨，给星耀剥一只小龙虾。
晚餐的气氛很热闹，碗筷碰撞的声音，孩子们的笑声，混在一起，像一首温暖的歌。
吃完晚饭，程琳帮着收拾碗筷，孩子们在院子里玩捉迷藏。
陈文秀走到张宏身边，轻声说：“陪我去邕江边走走吧？”
张宏点点头，起身跟她一起出门。
别墅离邕江不远，走路只要十分钟。
傍晚的风很轻，带着江水的湿润气息。江面上，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像撒了一层碎金。
远处的天空中，星环的七彩光带已经显现出来，和渐渐升起的月亮相映成趣。
陈文秀挽着张宏的手臂，脚步很慢。
两人沿着江边的步道走着，没说话，只听着江水拍岸的声音，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
走了大概十分钟，陈文秀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月光落在她脸上，眼神很亮，带着一丝坚定。
“阿宏，是不是出了天大的事？”
张宏的身体顿了一下，没立刻回答。他低头看着江面，月光在水面上的倒影，被风吹得晃了晃。
他知道，瞒不过陈文秀。
他们在一起几十年，从桃源村的年轻夫妻，到现在的十孩父母，他的一点不对劲，她都能察觉。
“嗯。”张宏的声音很低，“我们遇到了外星文明。”
陈文秀没惊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对方叫银河共和国，是银河系里的一个文明联盟……”
张宏慢慢说着，把符云的来访、银河共和国的邀请、英仙座帝国的威胁，都简略地说了一遍，“他们给了我们一百年的考虑期，但这一百年里，我们随时可能被其他文明发现，比如英仙座帝国，他们喜欢征服其他文明。”
他转头看着陈文秀，眼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担忧：“我不怕跟他们对抗，不怕研究更先进的科技。我怕的是……如果有一天，帝国的舰队真的来了，我保护不了你们，保护不了这个家。”
他想起符云播放的狗头人文明的影像——那些被摧毁的城市，那些绝望的人们，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无法想象，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地球，发生在他的家人身上，他该怎么办。
陈文秀静静地听着，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很暖，能驱散他指尖的冰凉。
“阿宏，你还记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吗？”
陈文秀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那时候你刚开始创业，连建个工厂都要找老乡筹钱，那时候谁能想到，我们后来能建起星环，能去火星，能把孩子送到太空？”
她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百年前，华夏也遇到过天大的困难，被列强欺负，差点亡国。可那时候的人们，没有放弃，一步步拼过来，才有了后来的我们。
现在我们有联合政府，有星舰和月球堡垒，有昆仑，还有你，比那时候强多了。”
“无论多难，我们一起面对。”陈文秀挽紧他的手臂，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后盾。孩子们会理解你，我也会支持你。就算真的有一天天塌下来，我们也一起扛。”
张宏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陈文秀，心里的沉重好像被卸去了一半。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江面上的碎金晃着，远处的星环闪烁着七彩的光。
他抬手，轻轻抱住她。
“好。”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却比之前坚定了很多，“我们一起面对。”
江风吹过，带着茉莉花的香气——是陈文秀发间的味道。
张宏闭上眼睛，感受着怀里的温度，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孩子们隐约的笑声。
他知道，不管未来有多少困难，只要这个家还在，他就有勇气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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