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朱标的案头，一边是都察院御史那几份辞藻华丽、情绪激昂却空洞无物、充满臆测的弹劾奏章，另一边是陈默那本厚实、沉重、数据翔实到近乎冷酷的《江北农事疏》及厚厚的、按满手印的附件。一边轻飘飘，一边沉甸甸。
太子朱标仔细地、一字一句地翻阅着陈默的报告。里面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没有一句情绪的宣泄，没有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只有一行行清晰到近乎冷酷的数据：开挖沟渠总长度、受益田亩精确数额、沤制绿肥消耗的芦苇蒿草数量、特制犁铧打造和分发记录、以工代赈安置灾民人数及每日口粮消耗明细……附件中，有当地知府、乡老们按满猩红手印的联名具结，有灾民重新得到安置后感激涕零的口述记录，甚至还有几幅简单却清晰的沟渠布局图和土地改良前后对比草图。与御史奏章中那“几近生变”、“无功”、“虚报”等空洞指责相比，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如同黑白分明，高下立判，一目了然。
朱标又特意召来了李伯升和曾审理江宁县案的刑部员外郎周正，详细垂询。\\
李伯升手持陈默的奏疏，力陈其务实作风与已显成效，指出弹劾多为风闻臆测，毫无实据，并强调农政推广于国计民生之重要，陈默乃是难得之实干人才。周正则从刑名角度冷静分析，认为仅凭出身质疑和空泛指责，在缺乏任何实质性人证物证的情况下，绝不足以定罪，反而有构陷忠良、干扰国策、打击实干之嫌。
儿臣以为，朱标在向洪武帝朱元璋详细汇报此事时，从容不迫，条分缕析，将双方证据一一陈列，陈默之事，功过是非，已有实据可查，泾渭分明。其出身虽微，然才具实干，心术亦正，屡经考验。于江宁，活田亩，惩贪腐，安民心；于江北，救灾民，复地力，定惶惧。此皆斑斑可考之实绩，非空言虚词可轻易诋毁。若因流言蜚语而摒弃此等恤民疾苦、勇于任事之干才，恐寒天下欲为朝廷效力者之心，于国朝振兴农桑、稳固国本之大业尤为有损。儿臣恳请父皇明鉴万里，主持公道。
朱元璋晚年虽驭下极严，猜忌心重，对官员结党、欺瞒等行为尤为敏感，但同样极其重视实务、效率与国库收支。他仔细翻阅了双方截然不同的奏报，又听了太子有理有据、沉稳持重、并不一味偏袒的陈述，沉默良久，那双看透人心世事的眼睛深邃难测。他深知太子仁厚，但也明白太子并非不辨是非之人，更清楚农业对于帝国根基的重要性。陈默所做之事，确于国于民有利，且账目清晰，成效初显，虽然缓慢，却是实实在在的恢复，远比那些只会空谈、攻讦的御史更有价值。更重要的是，此事关乎太子的威信和其推行的政策，若轻易被言官左右，以后东宫行事将寸步难行。
最终，洪武皇帝的裁决下来了，旨意简洁而有力，带着他一贯的乾纲独断和务求实效的风格：
陈默之事，既查有实绩，着即安心任事，以观后效。言官风闻奏事，乃其职分所在，然亦不可空言诬良，徒乱朝纲。此事不必再议。
这道旨意，既明确肯定了陈默的成绩，保全了太子颜面，支持了农政推行，也并未深究言官的责任，维持了朝廷言路的体面和力量的平衡，帝王心术，权衡利弊，运用得炉火纯青。但无疑，这是对陈默最有力的支持，也是对那些恶意攻讦者的一次无声而严厉的警告。天意，终究还是站在了实干者一边。
消息通过官方渠道和私人途径，迅速传回江北。所有支持陈默、关心农政进展的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欢欣鼓舞。李铁头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南京方向连连叩首，嘴里不住地念叨：陛下圣明！殿下圣明！老天爷开眼啊！
陈默跪接中官宣读的圣旨时，面色沉静，叩谢皇恩，举止一如往常。但心中却波澜起伏，难以平静，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他再次深切地感受到了天威难测，圣心独断，以及立足于此庙堂之高的不易与凶险。这一次，他凭借扎扎实实的政绩、未雨绸缪的准备、太子的坚定庇护和皇帝最终的务实考量，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政治风波。但他清醒地知道，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上，还在推动这些触及旧有利益格局和保守观念的变革，类似的明枪暗箭就不会停止，甚至会更加隐蔽，更加凶狠，更加防不胜防。这场风波，不过是漫长征程中的一次预演。
风雨过后，江北的田野在春雨的持续滋润和人的不懈努力下，愈发显得青翠盎然，生机勃勃，虽然依旧贫瘠，但那抹绿色已然成片，顽强地宣示着生命的回归。陈默站在曾经板结如石、如今已显松软、长出绿意的田埂上，望着这片浸润了自己和无数人心血、刚刚从灾难和诽谤中挣扎出来的土地，目光坚定而深远，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稻浪翻滚、百姓安居的景象。他知道，脚下的路还很长，但他已别无选择，只能继续走下去。
铁头，他轻声对身边历经风雨、忠诚不渝的伙伴说道，声音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准备一下，我们该回京了。江北诸事已步入正轨，后续维护跟进，交由地方官府和留下的推广员即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广袤的田野，继续说道：此番风波，虽险亦幸。它让我们更清楚地看到了脚下的路有多崎岖，也让我们积累的经验和应对危机的能力更为宝贵。大明需要改良的土地，渴望温饱的百姓，还有很多，很多。我们的征程，才刚刚开始，容不得半点喘息。
李铁头重重点头，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与无比的信心，铿锵有力地应道：是，主事！俺明白！咱们回去，接着干！刀山火海，俺也跟着您！
陈默微微颔首，转身踏上归途。他的背影在江北渐暖的阳光下，显得沉稳而挺拔，那微跛的步伐，仿佛成了他坚韧不拔的印记。
喜欢穿越洪武当牛马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穿越洪武当牛马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