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事件的风波看似平息，但魏嬿婉知道，那不过是水面下的暗流暂时隐匿。
她表现得愈发恭顺勤勉，对任何人都报以温和的微笑，仿佛那日的反击只是情急之下的自保。
然而，她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
进忠的沉默，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几天后的深夜，窗棂上终于再次传来那熟悉的三声叩响。
魏嬿婉的心猛地一缩，随即是一种“终于来了”的复杂情绪。
她打开窗，进忠悄无声息地潜入，身上带着夜露的微凉。
他没有寒暄，径直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魏嬿婉依旧素净的衣着上，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沉得住气，是好事。”
他顿了顿，语气转入正题，“但光防守不够。想要站稳，得先把脚下的钉子拔掉。”
魏嬿婉屏息凝神，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御花园管事太监，李福。”
进忠吐出一个名字，声音平淡无波，却让魏嬿婉后背生寒。
李福！
她知道这个人，资历老，脾气大，惯会拜高踩低，手下管着一批负责园林修缮、搬运花木的粗使太监和杂役。
此人虽职位不算顶高，但因掌管着御花园部分事务，与各宫接触不少，消息灵通，且与嘉妃宫里的某些人交往甚密。
最重要的是，魏嬿婉刚入宫时，曾因不懂规矩，无意中得罪过他，之后没少受他和他手下人的刁难苛责。
这可不仅仅是一颗“钉子”，更像是一块挡路的顽石。
“他……是嘉妃的人？”魏嬿婉试探着问。
“算不上心腹，不过是一条闻着肉腥就摇尾巴的狗。”
进忠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但他知道的闲事太多，嘴巴又不严实。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而且，”
他看向魏嬿婉，目光锐利，“你初入宫时受的那些‘照顾’，难道忘了？”
魏嬿婉心中一凛。
进忠连这些细微旧怨都查得一清二楚。
他不仅要铲除障碍，还要让她亲手复仇，以此彻底斩断她的退路，将两人的利益和仇恨牢牢捆绑。
“杂家会给你一个由头，一个机会。”
进忠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放在桌上，“三日后，宫中要更换一批盆景送往各宫。李福负责此事。
这上面，是皇后娘娘最厌恶的一种花香，巧合的是，这种花，李福有个远房亲戚在宫外经营花圃，恰好新进了一批。”
魏嬿婉展开纸条，上面只写了一个花名：夜来香。
皇后娘娘闻到此花香会头眩不适，这在宫中并非绝密，但也不是底层宫女能轻易知晓的。
李福若在此事上出了纰漏，将含有夜来香的盆景送入皇后宫中，那便是大不敬之罪。
“你要做的，”进忠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是让李福‘自己决定’，将那一盆特定的、混有夜来香的‘金玉满堂’盆景，在皇后娘娘心情看似颇佳的那一日，‘恰好’送进去。”
计划听起来简单，实则环环相扣，凶险万分。
如何能让李福“自己决定”？
如何能确保时机准确？
一旦任何一个环节出错，追查起来，魏嬿婉便是首当其冲。
接下来的两天，魏嬿婉按照进忠的指示，开始了行动。
她利用去御花园送东西的机会，刻意接近李福手下一个有些贪杯、又爱打听消息的小太监小文子。
她不着痕迹地透露，听说李公公亲戚家的花圃新进了奇花，甚是好看，若是能选些稀罕的送入各宫，主子们高兴，李公公脸上也有光。
同时，她又通过其他途径，让王钦“偶然”得知，皇后娘娘近日因皇子功课进步，心情甚好，对底下人的小差错也格外宽容。
到了更换盆景那日，魏嬿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看到李福果然在亲自挑选盆景，那盆被进忠做了标记的“金玉满堂”（其中巧妙地混植了几株不起眼的夜来香）就在其中。
小文子按照魏嬿婉前日的“建议”，在一旁谄媚地提醒李福：“公公，听说皇后娘娘今日凤心大悦，这盆‘金玉满堂’寓意好，花色又鲜亮，不如就送去长春宫讨个彩头？”
李福本就存了讨好之意，又听闻皇后心情好，觉得正是时机，略一犹豫，便点头同意了：“嗯，就这盆吧，仔细着点抬！”
事情的发展，几乎完全按照进忠的剧本进行。
那盆“金玉满堂”被送入皇后宫中不久，皇后便因夜来香的气味感到不适，虽未大动干戈，但负责此事的李福却被叫去狠狠申饬了一番，管事之职也被暂时革除，调去了更苦更累的地方。
消息传来，魏嬿婉正在井边打水。
她听着其他宫女的议论，手一滑，水桶险些掉回井里。
她成功了，兵不血刃地除掉了一个潜在的威胁和昔日的仇人。
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快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后怕和一种手上沾了无形鲜血的粘腻感。
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做了进忠的“白手套”，而他，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刽子手”。
是夜，魏嬿婉对着铜盆中自己的倒影，久久无法平静。
水中那张脸，依旧清丽，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想起进忠将那盆特定盆景指给她看时，曾淡淡说了一句：“这花，也叫‘晚香玉’，开在夜里，香味浓烈，却不知自己扰人清梦，招人厌恶。”
当时她不甚明白，此刻却陡然惊觉。
进忠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他仅仅是在说花吗？
还是在暗示她，若不懂得收敛锋芒，把握分寸，也会像这夜来香一样，即使本无意，最终也会落得惹人厌恶、被清除的下场？
这一次，她成了他手中的刀，清除了李福。
那下一次，这把刀，又会挥向谁？
而执刀的进忠，他最终的目的地，又究竟是何处？
魏嬿婉看着镜中自己逐渐变得坚定的眼神，知道这条路，她已无法回头，只能越走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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