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京兆府。
龙晨正在灯下看着今日的公文。
“侯爷。”
魏战推门而入，神色古怪，“有人求见，说是深夜来访，没走正门。”
“赵得柱那帮人？”龙晨头也没抬。
“不是。”魏战压低声音，“是工部尚书，刘承志。”
龙晨笔尖一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穿便服、神色匆匆的中年人快步走进书房。
刚一进门，这堂堂二品大员竟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下官工部尚书刘承志，参见冠军侯！”
“刘大人这是何意？深夜行此大礼，本侯可受不起。”龙晨放下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刘承志抬起头，眼中没有白日里官员的矜持，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那是专业人士看到了绝世珍宝时的眼神。
“侯爷！那‘铁骨泥’……可是真的只需石灰与矿渣便能炼制？成本几何？产量几何？”
“成本低廉，遍地取材。只要人手足够，想要多少有多少。”龙晨淡淡答道。
“此乃神物！此乃神物啊！！”
刘承志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甚至顾不上礼仪，膝行两步上前：“侯爷可知，北境长城年久失修，每岁修缮耗银百万却依旧难以抵挡蛮族铁骑；黄河堤坝每逢汛期便摇摇欲坠，两岸百姓苦不堪言！”
说到此处，刘承志猛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地咚咚作响。
“下官斗胆，请侯爷为了大乾社稷，将此‘铁骨泥’配方上交工部！工部愿立刻奏明陛下，为侯爷请封‘大乾匠圣’之名，并调拨工部所有能工巧匠，日夜赶制，以此物固我国防，安我黎庶！”
不再是金钱买卖，而是以国家大义相求。
这才是工部尚书该有的格局。
但龙晨却摇了摇头，目光变得冷冽起来。
“上交工部？”
“刘大人，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龙晨站起身，走到刘承志面前，声音低沉：“配方给了工部，然后呢？这功劳是你工部的，还是那些写奏折的文官的？”
“至于那些真正炼制出铁骨泥的工匠，依然是你们口中的‘贱籍’，依然被读书人视作‘奇技淫巧’的奴仆，对吗？”
刘承志一愣，面露难色：“侯爷，士农工商乃是祖制……”
“所以，我不交。”
龙晨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
“铁骨泥就在百工坊，只有百工坊能造。工部想要？可以，拿钱来买，拿粮来换。但我绝不会把这柄利剑，交到一群看不起铸剑师的人手里。”
刘承志急了，汗如雨下：“侯爷！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岂能意气用事？只要侯爷肯交出配方，下官愿在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保百工坊工匠衣食无忧……”
“我要的不是衣食无忧。”
龙晨俯下身，盯着刘承志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要的是——尊重。”
刘承志怔住了：“尊……重？”
“刘大人，想要配方可以，我可以免费给工部使用，甚至可以派大匠去指导。”
龙晨的话让刘承志大喜过望，但紧接着，图穷匕见。
“但我有个条件。”
“侯爷请讲！只要不违背律法，下官万死不辞！”
龙晨从桌案上拿起一份名册，那是讲武堂和百工坊第一批招生的名单。
“我听说，刘大人的庶子刘青，虽然不喜四书五经，却对机关营造颇有天赋？甚至还在家里偷偷做木鸟，被你打断过腿？”
刘承志脸色大变。
他那个庶子确实是个另类，玩物丧志，被视为家门不幸，这乃是家丑，侯爷怎么知道？
“这……确有此事。”
“让他来百工坊。”
龙晨将名册扔在刘承志面前，语气不容置疑。
“不仅是他。我要你以工部尚书的名义，下令工部凡五品以上官员，家中若有不喜读书、偏好格物的子弟，皆送入百工坊求学。”
“我要让他们，和那些所谓的‘贱籍’工匠一起，同吃同住，同窗求学，互称师兄弟。”
刘承志瞳孔骤缩，整个人如坠冰窟。
“侯爷……这……这万万使不得啊！”
这哪里是招生？这是要挖文官集团的祖坟！
让官宦子弟去学手艺，还和贱籍称兄道弟？
一旦他答应了，他刘承志就会成为士大夫阶层的叛徒，会被无数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怎么？刘大人刚刚不是还说，为了大乾社稷，万死不辞吗？”
龙晨冷笑一声，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盏。
“原来在刘大人眼里，这所谓的‘祖制’和‘面子’，比北境长城的安危，比黄河两岸的百姓，还要重啊。”
“既然如此，那就请回吧。”
“送客。”
魏战上前一步，手按刀柄，杀气腾腾。
刘承志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一边是足以名垂青史、造福万代的“铁骨泥”，是工部梦寐以求的神迹。
一边是千夫所指的骂名，是打破阶级的恐惧。
良久。
书房内只有灯花爆裂的声音。
刘承志的指甲深深扣进了地砖缝隙里，他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却透着一股决绝。
他毕竟是工部尚书，是一个真正爱惜技术的人。
“下官……”
刘承志咬碎了牙根，重重磕了一个头。
“遵命！”
龙晨看着他，笑了。
这一次，笑意到了眼底。
“很好。”
“刘大人，你会庆幸今天的选择。”
“因为未来的大乾，不需要只会写文章、谈空谈的废物。”
“我们需要的是……能把天给补上的——大国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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