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这才微微颔首，转身去推那扇木门。门轴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在抗议被打扰。门开的瞬间，秦观闻到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混杂着旧书的味道，和外面的荒凉截然不同。
门后是条青石板路，两旁种着些叫不出名字的树，叶子墨绿得发亮。走了约莫百十来步，眼前豁然开朗——不是想象中的练武场，而是个雅致的院子，正屋门口挂着竹帘，里面隐约传来翻书的声音。
老者停下脚步，对着正屋扬声道：“师父，霍将军的徒弟，送到了。”
里面的翻书声停了。
片刻后，一个略显慵懒的声音传出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让他自己进来吧。”
秦观心里又是一紧。这声音听着年纪不大，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真的是归尘阁的主人？能让师父如此推崇的高人？
老者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进去。
秦观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抬脚走上台阶，轻轻掀开竹帘。
屋内光线有些暗，靠窗的软榻上斜斜躺着个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月白长衫，手里拿着本书，遮住了大半张脸。阳光透过窗棂，在他露出来的半截脖颈上投下淡淡的光斑，倒像是幅水墨画。
“霍驰野让你来学什么？”那人没抬头，声音懒洋洋的，“学骑马射箭？还是学怎么在战场上砍人？”
秦观一愣，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如此直接，连忙躬身行礼：“晚辈秦观，见过先生。家师说，晚辈顽劣，需学立身之本，还请先生赐教。”
那人终于放下书，露出一张清俊的脸，眉眼弯弯的，看着倒像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公子，只是眼神深处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锐利。他上下打量了秦观几眼，忽然笑了：“立身之本？霍驰野自己都在刀尖上过日子，倒会给你找清闲。”
他坐起身，指了指旁边的蒲团：“跪下吧。”
秦观一愣，拜师要跪，他是知道的。可看着眼前这人随性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但他还是依言跪下，膝盖刚碰到蒲团，就听那人又道：“归尘阁的规矩，拜师前得先答个题。”
秦观抬头，等着他出题。
那人随手从桌上拿起个茶杯，倒了半杯清水，推到他面前：“你说，这杯子里的水，是满的，还是空的？”
秦观怔住了。
这是什么问题？
杯子明明只装了一半，说满不对，说空也不对。他看了眼那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觉得这道题，恐怕没那么简单。
秦观盯着那半杯清水，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来，刚好落在杯沿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晃得人眼睛发花。他能看见杯底沉着的几粒茶渣，还能看见自己映在水里的、带着点茫然的脸。
满的？空的？
这问题简单得像孩童的戏言，可从眼前这人嘴里问出来，就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他想起霍驰野教过他的：战场上的敌人从不会把刀明晃晃地亮出来，真正的杀招都藏在看似无意的举动里。
“怎么，答不上来？”月白长衫的男子单手支着下巴，指尖轻轻敲着榻沿，发出笃笃的轻响，像在给他倒数。
秦观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想起临行前霍驰野塞给他的那张字条，上面只有三个字：“观其心”。当时他不懂，现在看着这半杯水，忽然有了点模糊的念头。
他没直接回答，反而抬头看向男子：“先生觉得，晚辈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
男子挑了挑眉，像是有些意外：“哦？你倒反问起我来了。”
“晚辈不敢，”秦观垂下眼，声音稳了些，“只是觉得，水满不满，全看喝水的人渴不渴。若口干舌燥，半杯也是甜的；若不渴，满杯也嫌多。”
他顿了顿，余光瞥见男子指尖的敲击停了，便继续道：“就像晚辈此刻站在这里，若一心想着归尘阁是不是名门大派，先生是不是高人，那这门里的东西再好，晚辈也学不进去。”
说完，他心里其实也没底，只是凭着一股少年人的直觉，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屋内静了片刻，只有窗外的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
忽然，男子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不像嘲讽，倒像是觉得有趣。“霍驰野倒是教了你点实在的，没把你养成只会舞刀弄枪的愣头青。”
他站起身，走到秦观面前。秦观这才发现，这人看着清瘦，个子却很高，站在跟前时，阴影能把他整个人都罩住。
“起来吧。”男子弯腰，拿起那杯清水，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放，“从今天起，你就是归尘阁的弟子了。我叫苏珩，是你师父。”
秦观心里一松，连忙磕了个头：“弟子秦观，拜见师父。”
“免了。”苏珩摆摆手，转身走到书架前，从最上层抽出一本线装书，扔给秦观，“先把这个抄一百遍，三天后交给我。”
秦观接住书，低头一看，封面上写着《归尘诀》三个字，纸页泛黄，边角都磨破了，看起来比他爷爷的年纪还大。他翻开第一页，顿时皱起了眉——上面的字弯弯曲曲的，既不是楷书，也不是隶书，倒像是小孩子画的鬼画符，一个也认不出来。
“师父，这……”
“认不得？”苏珩斜睨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认不得就对了。能让你轻易看懂的，还叫真本事？”
他走到门口，掀起竹帘往外看了看，“青伯会给你安排住处，往后每日卯时起床，先绕着后山跑五十圈，再回来抄书。什么时候把这《归尘诀》的字认全了，什么时候再教你别的。”
五十圈？秦观心里咯噔一下。他昨天跟着马车走了大半日，脚都磨破了，现在让他卯时起来跑五十圈？还有这鬼画符一样的书……
他正想问问，苏珩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头也不回地说：“别想着偷懒。归尘阁的规矩，要么照做，要么滚蛋。霍驰野把你送来，可不是让你享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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