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说道郭永福三人打开暗道进入山洞勇探黑风教老巢,至于后事如何咱们留个悬念暂且不表。
却说运河旁边有个叫胜芳镇的地方。胜芳镇的晨光,总带着运河水汽的温润。青石板路上,挑着菜担的小贩吆喝着走过,茶馆二楼的窗棂里飘出说书先生的醒木声,惊飞了檐下几只灰鸽。镇东头的“李记铁铺”前,十六岁的少年李存义正抡着铁锤,一下下砸在烧红的铁坯上,火星溅在他黧黑的胳膊上,他眼皮都没眨一下。
“存义,歇会儿吧,这锄头坯子够硬了。”铺子里传来李老爹的声音,带着常年拉风箱的沙哑。
李存义“嗯”了一声,把铁锤往铁砧旁一搁,拿起粗布巾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望着街对面“聚贤茶馆”的幌子,耳朵却支棱着,听着里面说书先生正讲“三侠五义”的段子。那“南侠展昭”夜闯开封府的惊险,“锦毛鼠白玉堂”大闹冲霄楼的豪气,听得他心里直发痒,握着布巾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头。
“又听迷了?”李老爹端着一碗凉茶水走出来,往他面前一递,“咱们是打铁的,一锤子是一锤子的实在,那些江湖侠义,听个乐子就罢了。”
李存义接过茶碗,咕咚咕咚灌了两口,抹了抹嘴道:“爹,我觉得侠义不是虚的。您看前阵子运河上救落水孩童的张大叔,那不就是侠义?”
李老爹叹了口气,蹲在门槛上抽起旱烟:“张大叔是水性好,可江湖不一样,那是刀光剑影,动辄出人命的。咱们胜芳镇靠着运河,南来北往的客商多,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去年冬天那个被砍了胳膊的货郎,不就是说自己‘行侠仗义’,结果被仇家追上门来?”
李存义没再顶嘴,心里却不服气。他打小就爱听这些江湖故事,总觉得男人活一世,就得像说书先生嘴里的英雄那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算没白活。只是他空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连套像样的拳脚都不会,每次看到镇上武馆的学徒们扎马步,都忍不住偷偷学几式,却总被人笑话“铁匠耍花架子”。
正想着,街西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往镇口的药铺赶。路边的行人纷纷避让,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不是王家镖局的少镖头吗?怎么成这样了?”
“听说他们走山西道,被黑风教的人劫了镖,镖师死了好几个……”
“黑风教?就是那伙在太行山掳人挖矿的强人?”
“可不是嘛,听说他们越来越猖獗了,连官府都不敢管……”
李存义听得心头一紧,扔下布巾就想往前凑,却被李老爹一把拉住:“凑什么热闹!那伙人是惹不起的!”
“可他们杀人啊!”李存义急道,“王家镖局跟咱们铁铺有交情,王少镖头还在咱们这儿打过一把匕首呢!”
“那又能怎样?”李老爹沉下脸,“咱们手无寸铁,上去就是白白送死!”
李存义看着独轮车碾过青石板,留下一道暗红的血痕,心里像被铁锤砸了一下,又闷又疼。他攥着拳头,指节都泛了白——要是自己会武功,是不是就能帮上点什么?哪怕只是挡一下刀,喊一声住手也好。
那天下午,李存义没心思打铁,趁李老爹午睡,悄悄揣了两个窝窝头,溜出了镇子。他听人说,王家镖局的人是从西边逃回来的,说不定能在镇外的官道上碰到幸存者。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觉得该做点什么,哪怕只是问问详情,心里也能踏实些。
胜芳镇外的官道两旁,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李存义沿着路牙子往前走,眼睛不住地往路边的树林里瞟。日头渐渐西斜,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难道是我想错了?”他有些泄气,正准备往回走,忽然听到林子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他心里一紧,捡起块石头攥在手里,蹑手蹑脚地拨开树枝往里走。只见一棵老槐树下,坐着个穿灰色长衫的老者,正背靠着树干咳嗽,嘴角挂着一丝血迹。老者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却戴着一副晶亮的铜框眼镜,手里还拿着一卷书,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可他腰间鼓鼓囊囊的,分明藏着家伙。
“老……老先生,您没事吧?”李存义试探着问道。
老者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浑浊却锐利,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沙哑着嗓子道:“后生,你是这附近镇上的?”
“嗯,我是胜芳镇的。”李存义见他不像恶人,放下了石头,“您是不是受伤了?我扶您去镇上找大夫吧。”
老者摆了摆手,咳了两声:“不用,老毛病了。倒是你,一个半大孩子,敢往这荒林里钻,就不怕遇到歹人?”
“我想找王家镖局的人,”李存义挠了挠头,“听说他们被黑风教的人劫了……”
提到“黑风教”,老者的眼神骤然一凛,握着书卷的手指紧了紧:“你找他们做什么?”
“我……”李存义脸一红,“我想问问情况,要是能帮上忙……”
“帮?”老者冷笑一声,“就凭你?”
李存义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我是打不过他们,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害人!”
“哦?”老者挑了挑眉,“那你觉得,什么是‘能打’?”
“能打就是……就是像展昭那样,一把剑能敌十个人!”李存义想起说书先生的话,脱口而出。
老者放下书卷,缓缓站起身。他身形不算高大,背还有些驼,可一站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气势,让李存义莫名觉得不敢直视。
“后生,你看这棵树。”老者指了指身后的老槐树,树干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若是用你的铁锤,多久能把它凿断?”
“少说也得半天。”李存义道。
老者点点头,伸出手掌,轻轻按在树干上。他的动作很慢,看起来就像在抚摸树皮,可李存义却看到,他按过的地方,树皮竟慢慢裂开了细纹。
“咔嚓——”
一声轻响,碗口粗的一根树枝忽然从中间断裂,“啪”地掉在地上。
李存义惊得瞪大了眼睛——那树枝离地足有丈余,老者明明没碰它!
“这不是蛮力。”老者收回手,语气平淡,“是‘劲’。就像你打铁,锤子下去的力道要透进铁坯里,才能打出好活计。练武也是一样,劲要走得顺,用得巧,不是光靠胳膊粗。”
李存义张了张嘴,半天才道:“您……您是武林高手?”
老者没承认,也没否认,重新坐回树下:“黑风教的人,不是你能惹的。他们不仅有刀有枪,还有些旁门左道的伎俩,连王家镖局那样的老手都栽了,你一个没学过武的孩子,去了就是送命。”
“可难道就看着他们横行霸道?”李存义急道,“那些被掳走的人怎么办?被抢的客商怎么办?”
“有人会管的。”老者望着西边的天空,那里的晚霞红得像血,“这世道,总有不信邪的人。”
“谁?”李存义追问,“是像南侠那样的大侠吗?”
老者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些沧桑:“或许是,或许不是。可能是镖局的镖师,可能是行脚的商人,甚至可能是……像你这样,觉得‘该做点什么’的后生。”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几粒黑色的药丸,就着嘴里的唾沫咽了下去,又对李存义道:“天色晚了,你该回去了。再晚,你爹该着急了。”
李存义看着他,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先生,您教我武功吧!我想学本事,想对付黑风教那样的恶人!”
老者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教不了你。学武不是儿戏,得吃常人吃不了的苦,还得有颗稳当的心。你性子太急,不适合。”
“我能吃苦!”李存义梗着脖子,“我每天打铁,抡几十斤的锤子,什么苦吃不了?我也能稳下心!只要能学本事,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说着,“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红印。
老者沉默了片刻,镜片后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琢磨什么。风吹过树林,叶子沙沙作响,远处传来几声归鸟的啼叫。
“起来吧。”老者终于开口,“我不是什么高手,只是个读过几本书、懂点强身健体法子的糟老头子。你若真想学,我可以教你几套‘把式’,能不能成气候,看你自己的造化。”
李存义喜出望外,连忙爬起来,又要磕头,被老者拦住了。
“别忙着拜师。”老者道,“我有三个条件,你若答应,就从明天起,寅时来这林子深处的破庙里找我。”
“您说!别说三个,三十个我都答应!”
“第一,学武不是为了逞强好胜,是为了护己、护人。若有一天你用我教的东西欺负弱小,我会亲手废了你。”老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绝不会!”李存义重重点头。
“第二,学武要循序渐进,扎马步、练腰腿,这些基础得练三年。三年内,不准跟人动手,不准说自己会武。”
“三年?”李存义愣了一下,他原以为学个一年半载就能像模像样,可转念一想,打铁尚且要学三年徒,何况是真本事,便咬咬牙道,“我答应!”
“第三,”老者看着他,“我教你的东西,你只能自己练,不准外传。将来若遇到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你可以出手,却不能提我的名字。”
“我记住了!”
老者这才点了点头:“明天寅时,带块结实的木板和一桶水来。迟到一刻,便不用再来了。”
李存义恭恭敬敬地应了,又问:“老先生,还没问您贵姓?”
老者拿起书卷,往林深处走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你叫我‘周先生’就好。”
李存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心里像揣了团火,又激动又忐忑。他捡起地上那截断枝,摸了摸断裂处,切口平整得像用刀劈过一样,越发觉得这“周先生”绝非寻常人。
回到镇上时,天已经黑透了。李老爹正站在铺门口张望,见他回来,脸一沉:“死哪儿去了?!”
“我……我去运河边转了转。”李存义不敢说实话,怕老爹不让他去学武。
李老爹瞪了他一眼,没再多问,只是把温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快吃,吃完了把明天要打的犁铧备出来。”
李存义扒着饭,心里却盘算着明天的事。寅时就是凌晨三点,从镇上到林子里的破庙,得走半个时辰,他定要准时到。
第二天,鸡还没叫,李存义就悄悄起了床。他找了块二尺见方的榆木板,又挑了满满一桶水,借着月光往镇外走。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冰凉冰凉的,可他心里热得很,脚步都带着风。
破庙在林子深处,只剩半面墙和一个塌了一半的神龛,地上长满了杂草。李存义到的时候,周先生已经在庙里了,正背对着他站在神龛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周先生!”李存义喊了一声。
周先生转过身,点了点头:“还算准时。把木板放下,水桶搁旁边。”
他指了指庙中央一块相对平整的地面:“今天开始扎马步。双腿分开与肩同宽,膝盖弯曲,大腿尽量放平,后背挺直,双手前伸与肩同高。”
李存义依样画葫芦地站好,心里还想着昨天那断枝的事,觉得这马步太过简单。
“站稳了。”周先生拿起那桶水,往他伸着的手里一放,“双手托着,不准晃,不准洒出来。”
水桶足有三十斤,李存义一接手,顿时觉得胳膊一沉,膝盖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
“腿挺直!”周先生呵斥道,“腰塌了!背再挺!”
他用树枝在李存义背上敲了一下,李存义一个激灵,赶紧调整姿势。可没过一刻钟,他就觉得双腿像灌了铅,肩膀又酸又麻,托着水桶的手止不住地发抖,溅出来的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坚持不住了?”周先生看着他。
“不……能坚持!”李存义咬着牙,牙床都咬酸了。
“记住这种感觉。”周先生道,“腿上的酸,肩上的麻,都是在磨你的筋骨。筋骨磨得硬了,才能承住劲。就像你打铁,铁坯烧得不够,打出来的东西就不结实。”
李存义听着,脑子里想着铁铺里烧红的铁坯,想着老爹说的“一锤子是一锤子的实在”,硬是咬着牙挺了下去。直到天快亮时,周先生才让他停下。
他一松手,水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人也瘫坐在地上,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天寅时,还来这里。”周先生说完,转身走出了破庙。
李存义躺在地上,望着破庙顶上露出的天空,喘着粗气,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往后的日子,怕是会更苦。
接下来的日子,李存义每天寅时去破庙,跟着周先生学扎马步、练腰腿。周先生教的招式确实简单,除了马步,就是一些踢腿、出拳的基础动作,连兵器都不提。可就是这些简单的动作,被周先生拆解得极为细致——出拳时肩膀要松,拳头要转,力道要从腰上发出来;踢腿时胯要开,脚要绷,落地要稳。
周先生很少动手示范,大多时候只是看着,偶尔用树枝敲敲他的胳膊或腿,指出哪里不对。他话不多,却总能一针见血,比如李存义出拳时总爱用胳膊的劲,周先生就说:“你是在推拳,不是打拳。劲要像水流,从脚到头,顺顺当当淌出去,不是憋在胳膊里。”
李存义把这话记在心里,打拳时总想着运河里的水,怎么从上游流到下游,怎么绕过石头,怎么汇聚成一股劲。慢慢的,他觉得出拳时,腿上的劲真能顺着腰传到胳膊上,拳头砸在木板上的声音,都比以前沉了些。
白天在铁铺打铁,李存义也没闲着。他发现周先生教的“劲”,竟和打铁的巧劲相通。以前抡锤子,总觉得震得胳膊疼,现在试着用腰上的劲带胳膊,锤子落下去又准又稳,打出的铁活也更平整了。李老爹看出了他的变化,嘴上没说,眼里却多了些赞许。
只是镇上的人觉得李存义有些不对劲。他以前总爱往茶馆跑,现在一有空就躲在铁铺后院,对着墙壁踢腿、出拳,有时候还会拿着铁锤,对着空气比划半天。有人笑话他“中了邪”,他也不辩解,只是嘿嘿一笑。
三个月后,周先生才开始教他一套拳。这套拳没有名字,招式朴实得像庄稼人干活,有劈柴的动作,有挑水的架势,甚至还有弯腰插秧的姿势。
“这套拳,叫‘庄稼拳’。”周先生道,“看着土,却最实用。劈柴的劲能劈砖,挑水的劲能推人,插秧的架势能躲刀。”
李存义跟着学,越学越觉得这套拳的妙处。比如那招“劈柴”,看着是往下劈,实则手腕一转,就能变劈为撩,既可以打前面的人,又能防身后的偷袭;那招“挑水”,双臂往前送,看似是推,实则能借对方的劲,把人掀出去。
他把这套拳练得滚瓜烂熟,走路时、吃饭时,脑子里都在过招式。有一次,铁铺的横梁松动,他伸手一扶,竟用了“挑水”的劲,轻轻一推就把横梁归了位,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天,李存义练完拳,正准备回镇上,周先生忽然叫住他:“你可知,为何我只教你这些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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