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往北三百里，黑山脚下。
谢凛靠在一棵枯树后，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声。唇瓣干裂，脸色灰败，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骇人，像雪原上濒死孤狼的眼，燃烧着不甘与执念。
从京城地牢逃出已有五日。这五日，他如同丧家之犬，在朝廷精锐和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双重追捕下亡命奔逃。回元丹的药效早已过去，留下的只有加倍的虚弱。琵琶骨处的伤口在污水中浸泡后严重溃烂，散发着不详的气味。高烧如同附骨之蛆，日夜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甩掉了一波追兵，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残留的战斗本能，在一条湍急的冰河里潜行数里，勉强摆脱了追踪。但代价是，体温几乎流失殆尽，此刻连牙齿都在打颤。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
他扶着树干，试图站直身体，眼前却阵阵发黑。他摸索着怀中，那支沾血的玉簪冰冷坚硬，是他唯一的念想。还有心口那微弱却持续的悸动，是黑暗中指引他的唯一星光。
“昭儿……”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汲取着微薄的力量。他必须穿过这片黑山，据说山那边有通往北境的隐秘小道。只要到了北境，找到旧部……就有希望。
他撕下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摆，胡乱包扎了一下腰间最新添的一道刀伤，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准备继续前行。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枯枝断裂声传入他耳中。
不是野兽。是高手刻意压抑的脚步声。
谢凛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屏住呼吸，将身体彻底隐匿在树干和浓重的阴影里。
几道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刚才停留的地方。他们穿着夜行衣，与之前追捕的禁军打扮截然不同，动作更加诡谲，气息更加阴冷。
“痕迹到这里断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低语。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跑不远。分头搜，主上有令，活要见人，死……也要把脑袋带回去。”
“小心点，毕竟是‘修罗’谢凛，困兽犹斗，最为致命。”
脚步声散开，向四周搜索。
谢凛的心沉了下去。这些不是朝廷的人。是专业的杀手，而且目标明确，就是要他的命。是云瑶派来的，还是……其他势力？
他握紧了从死去追兵身上夺来的一把短刃，刃口已有多处卷刃。以他现在的状态，对付一个都勉强，何况是数个配合默契的顶尖杀手。
冷静。必须冷静。
他观察着周围环境，寻找一线生机。左侧是陡峭的山壁，右侧是密林，后方是来路，前方……杀手正在搜索。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夜枭的啼叫，短促而诡异。
是信号！他们发现什么了？
几乎在啼叫声响起的瞬间，谢凛左侧不远处的一片灌木丛猛地晃动了一下！一个杀手立刻如离弦之箭般扑了过去！
机会！
谢凛眼中寒光一闪，就在那名杀手注意力被吸引的刹那，他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从阴影中暴起！不是冲向那名杀手，而是直扑向稍远处另一个背对着他、正警惕巡视的杀手！
短刃划破空气，带着他残存的所有力气和精准到极致的杀人技，直取对方后心！
那杀手反应极快，察觉到危险，猛地回身格挡。但他低估了谢凛的速度和决绝！
“噗嗤！”
短刃虽然被割开少许，却依旧狠狠扎入了他的肩胛！谢凛根本不看结果，借力向前一蹿，同时一脚踢起地上一块冻硬的泥土，砸向第三个闻声赶来的杀手面门！
他没有恋战，用这搏命创造出的微小空隙，一头扎进了右侧更加茂密、地形更复杂的密林深处！
“追！”
“他受伤了，跑不掉！”
身后传来杀手们愤怒的低吼和急促的脚步声。
谢凛不顾一切地狂奔，树枝抽打在脸上、身上，留下道道血痕。肺像要炸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逃脱，杀手很快会追上来。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视线边缘出现了黑影。失血、高烧、疲惫……身体的极限已经到了。
就在他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时，脚下突然一空！
那是一个被枯枝落叶掩盖的陡坡！
他整个人失去平衡，翻滚着跌落下去。天旋地转间，后背重重撞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他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轻微声响，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他再次被心口一阵强烈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灼痛惊醒。是蛊印！是昭儿在提醒他？
他发现自己躺在坡底的一个浅坑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稍微一动就疼得撕心裂肺。坡顶上，隐约传来杀手搜寻的脚步声和对话。
“下面好像有个坡。”
“下去看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脚步声开始向下逼近。
谢凛躺在冰冷的坑底，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扯出一抹惨淡而疯狂的笑。
终究……还是逃不过吗？
不！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获得了片刻清醒。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没有找到她！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抓起手边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死死攥住。
就算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闻到杀手身上那股淡淡的、特殊的腥气。
就在他准备暴起拼命的最后一刻——
“啾啾——咕——”
一阵奇异却惟妙惟肖的鸟鸣声，突然从坡顶另一侧不远处传来，紧接着是几声小兽受惊奔跑的窸窣声。
坡上杀手的脚步声立刻停住，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了。
“在那边！”
“快！别让他再跑了！”
脚步声迅速远去，朝着鸟鸣声的方向追去。
坡底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谢凛握着石头的手，无力地垂下。他茫然地躺在那里，是谁？是谁在帮他？
是旧部？还是……
他强撑着抬起头，望向坡顶。除了摇曳的枯枝和灰暗的天空，空无一人。
只有寒风掠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他染血的脸上，冰冷刺骨。
他最终还是没能看清，那危机时刻引开杀手的，究竟是人，是兽，还是……这黑山之中不肯收留他亡魂的山精野怪？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之前，他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活下去……昭儿，还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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