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妙妙在地铁口分开后，江辰并没有直接前往他位于城市另一端的“办公室”。他站在清晨喧嚣的街头，看着步履匆匆为生计奔忙的人群，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攫住了他。过去二十多年，他出入有专车，往来皆厅堂，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地意识到，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轻易调动资源的江家少爷，而只是一个需要为自己和所爱之人拼出一片天的普通创业者。
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汽车尾气和早餐摊食物香气的空气，转身走向了公交车站。辗转一个多小时，他来到了位于南山区的一个创业孵化园。园区环境尚可，但与他曾经接触过的顶级写字楼天差地别。他的“辰星科技”，就在其中一栋楼里，租用了一个狭小的共享办公室隔间。
推开门，里面已经有三个人在忙碌。两个是他在大学期间就看好并招揽的技术天才——话不多但代码能力极强的王锐，和思维活跃擅长创意的赵辉。另一个是负责对外沟通和杂务的行政兼前台，叫小敏，刚毕业的小姑娘，干劲十足。
“辰哥！”小敏最先看到他，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期待，“怎么样？今天约见的张总那边……”
江辰将电脑包放在唯一一张还算整洁的桌子上，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没成。对方更倾向于选择有成熟案例的团队。”
办公室里短暂地沉默了一下。王锐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没说话，继续埋头敲代码。赵辉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这都第几个了？一听我们刚成立，连demo都不愿意细看。”
“正常。”江辰打开电脑，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创业本就是九死一生。把我们之前讨论的那个餐饮业数据分析模型再优化一下，我约了下午另一家客户。”
他的冷静感染了团队成员。小敏立刻开始翻找客户资料，赵辉也凑到王锐电脑前讨论起来。江辰看着屏幕上复杂的代码和商业计划书，目光沉静。他知道，失去家族光环的他，必须用十倍、百倍的努力和实力，去叩开每一扇门。
下午要见的客户，是一家在本土小有名气的连锁茶饮品牌“沁茗轩”的运营总监。他们想优化门店的库存管理和精准营销。
为了这次会面，江辰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不仅带领团队将模型打磨得更加精细，还亲自去“沁茗轩”的不同门店实地观察过客流和消费习惯，甚至伪装成顾客与店员攀谈，收集了一手信息。
见面地点约在对方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江辰提前半小时到达，选了个安静的位置，再次梳理演示流程。他今天穿了一件熨烫平整的浅蓝色衬衫，没有打领带，显得专业而不失亲和力。
对方总监姓李，是个四十岁左右、看起来颇为精明的男人。寒暄过后，江辰直接切入正题，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演示他们的解决方案。
“……基于我们前期对贵品牌十家样本门店的数据采集和分析，我们发现，在特定商圈和时段，某些配料的浪费率高达18%，而热门款式的缺货率也时有发生。我们的模型，可以通过实时监测客流、天气、周边活动甚至社交网络热度，动态预测未来三小时内的单品销量，将配料损耗控制在5%以内，同时将热门产品的缺货率降低到……”
江辰的讲解逻辑清晰，数据详实，提出的解决方案直指痛点。他甚至提到了对方几家特定门店在运营中一些不为人知的细微习惯，让李总监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讶。
演示结束，李总监摩挲着咖啡杯，沉吟了片刻，脸上露出颇为赞赏的表情：“江先生，不瞒你说，你们是我见过准备最充分、方案也最接地气的团队之一。很难相信你们才刚起步。”
江辰心中微微一动，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李总过奖，我们只是相信，好的技术必须服务于真实的业务场景。”
“理念很好。”李总监点了点头，话锋却悄然一转，“不过……江先生，恕我冒昧，我似乎听到一些传闻，关于您的……家庭背景。”
江辰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依旧平静：“李总，辰星科技提供的，是我们的技术和服务能力。这与我的家庭无关。”
“当然，当然，能力是首要的。”李总监呵呵一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只是，江少……哦不，江先生，您也知道，我们这种实体企业，有时候难免会遇到些政策上或者资源上的小麻烦。如果您能……嗯，牵个线，或者在某些场合帮忙递句话，那我相信，不仅仅是这个项目，未来我们更深入的合作，也绝对不是问题。”
咖啡馆里悠扬的音乐声仿佛瞬间远去。
江辰看着对方那张写满算计和期待的脸，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原来所谓的“准备充分”、“方案接地气”，都抵不过“江”这个姓氏背后可能带来的、虚无缥缈的“资源”。
他想起父亲冰冷的脸，想起李铭公式化的声音，想起自己毅然决然离开时的那份决绝。他以为自己已经挣脱了那层枷锁，却没想到，在外面的人看来，他依然是那个可以被打上标签、用来交换利益的“江家少爷”。
一种混合着屈辱和愤怒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他几乎能听到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冷笑：看吧，离开了江家，你什么都不是，别人看中的，依然是你背后的东西。
他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握紧，指甲陷进掌心。
但他没有立刻发作。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再抬起头时，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平静，只是眼神比刚才冷了几分。
“李总，”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清晰的界限感，“我很感谢您对辰星技术的认可。但我想强调的是，我们是一家技术驱动型公司，我们出售的是我们的算法模型和后续服务。至于您提到的其他方面，抱歉，不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我也无能为力。”
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动作从容不迫：“如果您是基于对我们技术方案的认可而考虑合作，我们随时欢迎。如果不是，那我想我们没必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李总监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他大概没想过这个看起来沉稳甚至有些隐忍的年轻人，会如此直接且不留情面地拒绝。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扯出一个尴尬的笑：“江先生果然……年轻气盛。合作嘛，本来就是互惠互利的事情，何必把话说得这么绝呢？”
江辰已经站起身，拿起电脑包：“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背影挺拔而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走出咖啡馆，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江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感觉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闷得发慌。他并不后悔拒绝，那种以出卖家族关系换取订单的方式，与他创业的初衷背道而驰。但挫败感，还是像潮水般阵阵涌来。
他知道，像李总监这样的人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他的姓氏，就像一道无法抹去的烙印，既可能成为阻碍，也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视为捷径。他未来的路，注定要比普通创业者更加艰难。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小敏发来的信息，小心翼翼地询问会谈结果。
江辰看着屏幕，沉默了片刻，回复了四个字：
【谈崩了，回来开会。】
他没有提及具体原因，团队的士气需要维护。
回到那个狭小的共享办公室，王锐、赵辉和小敏都看着他，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江辰将电脑包放下，目光扫过三位伙伴，声音沉稳，听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不愉快的交锋：“沁茗轩的项目暂时不用跟进了。我们把精力集中到之前接触的那几家线上教育机构，他们对我们的学习行为分析模型更感兴趣。王锐，你负责把模型接口再优化一下；赵辉，你跟我一起准备新的演示方案；小敏，继续挖掘潜在客户，注意筛选，优先选择更看重技术本身的企业。”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是清晰地部署了下一步工作。他的冷静和果断，像定海神针，让有些浮动的人心稳定了下来。
“明白，辰哥！”小敏立刻响应。
王锐和赵辉也点了点头，重新投入工作。
江辰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电脑，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必须更快地拿出无可挑剔的技术成果，用实力证明辰星科技的价值，让所有人提到它时，首先想到的是它的技术，而不是他江辰的姓氏。
就在这时，他的邮箱提示音响起。他点开一看，是一封来自“深城科技创新峰会”组委会的邮件，邀请“辰星科技”作为初创企业代表，在峰会的一个分论坛上进行项目路演。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江辰精神一振，立刻点开邮件详情。然而，当他看到路演名单上，另一个同样受邀的、背景深厚的竞争对手公司名字时，眼神骤然变得锐利。
那家公司，恰好是他父亲旗下投资板块最近重点扶持的企业之一。
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江辰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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