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历，九月十五，血月悬空，七夜不坠。
从高空俯瞰，中天域大地像被一柄朱刃剖开，山川、河泽、城池、荒野，尽呈暗红色。
雪已停，灰烬未冷。
空气里漂浮着极细的青黑火屑，落地无声，却将万木烧成镂空骨架。
老人们说，那是“帝尸呼出的第一口浊气”。
混沌居，灯火幽微。
君无痕盘坐石榻，左腿完好如初，肌肤之下却透出蛛网般的漆黑血线——那是帝血在游走。
他掌心托着缩小后的天镜，镜面裂痕中，漆黑心脏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虚空“咔啦”作响。
少年呼吸悠长，吐纳间，背后混沌青莲第十三片莲叶，若隐若现。
还差一线，便可踏入碎星四重，衍化“混沌领域”。
“主人，星阙城急报。”
门外，慕容雪的声音轻而急促。
她罕见地披甲，雪银甲胄映着血月，像一簇冷火。
君无痕睁眼，眸底青莲旋转：“说。”
“北境风阙世家举族失踪，只留下一座空城与八十一根血柱。每根柱上，都刻着您的名字。
星阙城主于昨夜子时，被一杆青铜长矛钉死在城门，长矛尾端，缠着半截风阙旗。
幽冥海今日凌晨退潮三百里，海床裸露出一条白骨大道，直指……天阙书院。”
慕容雪顿了顿，声音更低：
“有人看见，大道尽头，幽冥殇提着风无羡的头颅，正在叩关。”
君无痕沉默片刻，忽而轻笑：“原来如此。”
他起身，黑衣无风自扬，伸手在虚空一握。
“咔——”
整座混沌居的窗棂、石壁、穹顶，同时浮现灰雾锁链，锁链尽头，皆没入少年掌心。
那是一座尚未完全成型的“领域”，灰雾所至，天地法则俯首。
“三大天骄，一死一降一疯……如今，疯子带着死人，来讨利息。”
少年声音淡淡，却透出金铁交鸣的杀意。
“传令，开帝关。”
……
天阙书院，帝关。
传说由初代院长以帝骨为墙、帝血为河，横亘书院北麓，高千仞，长万里。
墙头每一块砖，皆刻“镇”字篆，昼夜汲取星辉，可挡帝阶三击。
今夜，帝关之上，却无一名长老值守。
只有一道孤影。
君无痕负手立于关楼，俯瞰白骨大道。
大道尽头，幽冥殇披麻戴孝，左手提风无羡头颅，右手拖着一具青铜古棺。
棺盖半掩，棺内黑雾翻涌，似有无数婴儿啼哭。
血月之下，幽冥殇抬头，露出一个苍白至极的笑：
“混沌帝子，我来送礼。”
轰！
青铜棺盖冲天而起，黑雾喷薄，化作一尊千丈无头帝尸。
帝尸胸口，九颗竖瞳闭合，唯独最中央那枚，睁开一条细缝。
细缝之中，倒映着君无痕的左瞳——漆黑、竖立，与帝尸如出一辙！
“借你残躯，铸我帝身。”
幽冥殇将风无羡头颅按向帝尸颈腔，鲜血淋漓间，那头颅竟与尸身血肉交融，长出漆黑肉芽。
风无羡紧闭的眼，霍然睁开，瞳孔却是九星竖瞳！
“混沌……星子……”
头颅开口，声音带着风与幽冥的双重回响，像两尊厉鬼同唱。
咔啦——
帝关第一块帝骨砖，炸裂。
君无痕眼底青莲骤缩，一步踏出关楼。
灰雾如潮，自其脚下席卷，瞬息铺陈千里，将白骨大道、幽冥殇、缝合帝尸，一并拉入尚未成型的“混沌领域”。
领域之内，无星、无月、无光。
唯有一株接天青莲，一盏莲灯，以及——
一尊无面帝者虚影，高悬莲台，双眸紧闭。
幽冥殇环顾四周，不惊反喜：“混沌领域？未圆满也敢放我进来？”
他双臂张开，背后血幡再现，却不再是黑，而是红白相间。
白幡上，风无羡的面孔扭曲嘶吼；
红幡上，百万怨魂化作血河，灌入缝合帝尸。
帝尸胸腔那颗漆黑心脏，咚咚咚——
九声之后，竖瞳彻底睁开！
“囚我一次，可囚第二次？”
帝尸开口，声音竟与少年有七分相似，只是更阴冷、更古老。
它抬手，五指漆黑，指尖裂开，露出九枚竖瞳，遥遥对准君无痕。
“混沌·九渊照。”
九道漆黑光柱，自竖瞳射出，所过之处，领域法则寸寸崩解。
青莲莲叶瞬间枯败三片，莲灯火焰摇摇欲坠。
君无痕闷哼，左瞳同样化作竖瞳，漆黑血线爬满脸庞。
那是帝血在反噬。
他却笑了：“等你很久了。”
少年并指如剑，刺入自己左胸，鲜血喷涌，却未落地，而是在虚空凝成一枚血纹令牌。
令牌正面，一株青莲；
背面，一道“镇”字帝纹，与帝关同脉同源！
“镇！”
血纹令牌冲天而起，化作一道万里帝关虚影，轰然镇落在缝合帝尸头顶。
帝尸双膝一弯，踩碎领域大地，却未跪倒。
它暴怒，双臂高举，竟以肩背扛起帝关！
幽冥殇趁机化作血影，直扑君无痕眉心。
只要撕开那一点混沌火，帝血便可彻底污染领域，鸠占鹊巢！
血影近身三寸，少年忽然张口，吐出一缕青金火丝。
火丝极细，却在瞬息之间，化作遮天之网，将血影连同幽冥殇一并束缚。
“混沌·心火炼魂。”
幽冥殇发出婴儿般凄厉啼哭，红白双幡同时燃起。
风无羡的头颅在火中尖啸：“君无痕！你杀我一次，还要再杀第二次！”
君无痕抬手，一戟贯穿头颅，将其钉在帝关之上。
“聒噪。”
轰隆隆——
帝关虚影再次下沉，缝合帝尸双肩血肉炸开，露出漆黑骨骼。
骨骼之上，混沌古篆浮现，与少年心脏同步跳动。
“混沌·莲灯祭。”
少年双手合十，莲灯升空，灯芯火焰化作一条青金火龙，缠绕帝尸。
火龙鳞片，皆是缩小后的混沌古篆，每一片都在吞噬帝尸本源。
缝合帝尸怒吼，九颗竖瞳同时流血，血泪落地，化作漆黑火莲。
火莲绽放，莲心处，竟走出一名名“少年君无痕”，神情木然，手持灰雾战戟，反向围杀！
领域之内，顷刻间出现上百个“君无痕”。
真身与假身，帝尸与少年，幽冥殇的残魂与风无羡的头颅……
杀声、啼哭、嘶吼、狂笑，汇成一曲混沌葬歌。
……
领域之外，帝关。
沈长卿、副院长、守墓人，以及书院所有长老，尽皆立于墙头。
他们无法踏入领域，却能以神识窥见其中惨战。
沈长卿双拳紧握，指甲深陷掌心：“帝子……在燃烧本源！”
守墓人沙哑开口：“若帝尸破域而出，天阙当灭。”
副院长望向血月，声音低沉：“那就让天阙，为他陪葬。”
话音未落，领域苍穹，忽现一道巨大裂痕。
裂痕之中，探出一只青金火翼，翼展九万里，遮天蔽日。
火翼之下，少年背生莲火双翼，左手提灯，右手执戟，一步踏出领域。
他身后，缝合帝尸被火龙撕成碎片，碎片又被莲灯吞没，化作灯芯中新生的第十三点火种。
幽冥殇的残魂，被风无羡的头颅一口吞掉；
头颅随即被火龙焚成灰烬，灰烬中，飞出一缕苍白风印，没入少年左肩。
那道北境枷锁，轰然崩碎！
少年气息暴涨——
碎星四重！
碎星五重！
碎星六重！
连破三重！
混沌领域，由虚转实，化作一方直径百里的灰雾天幕，悬于帝关之上。
天幕中央，青莲摇曳，莲灯长明。
少年垂眸，看向关下百万弟子、长老，声音平静：
“帝尸已灭。”
“从今日起，帝关由我镇守。”
“待我破帝阶，再开天路，踏九星渊。”
沈长卿颤声问：“若九星渊再临？”
少年抬手，莲灯升空，照亮血月。
“那便让它——有来无回。”
……
当夜，天阙书院灯火彻夜不熄。
混沌帝主君无痕，于帝关之巅，刻下一行新字：
“帝血已熄，天路将开。”
血月之下，字迹如戟，锋芒毕露！
而在无人知晓的莲灯深处，
一点漆黑火星，悄悄爬上灯芯，与青金火舌缠绕，不分彼此。
灯影摇晃，映出少年闭目侧脸，唇角微弯——
似笑，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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