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废墟笼罩在一层灰蓝色的薄雾中，断裂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钢筋如同巨兽的骸骨，在朦胧的光线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六人沉默地穿行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
林淮走在最前面，手中的地形扫描仪发出细微的嗡鸣，屏幕上的三维地图不断更新着前方路径。
他的步伐很稳，评估着每一个转角、每一栋半塌建筑可能隐藏的风险。
诺斯紧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白发在晨风中微微飘动，熔岩瞳孔平静地扫视着周围，那种专注的姿态像极了最忠诚的护卫犬。
但林淮知道，诺斯的“护卫”基于的是一种孩子气的占有欲，而非真正的忠诚——至少现在还不是。
陆琰扛着那面变形的防暴盾走在队伍左侧，铁棍插在背包侧袋里，随时可以拔出。
他的眼神警惕，肌肉紧绷，显然没有因为诺斯的存在而放松戒备，这位红发少年经历过太多背叛和厮杀，不会轻易相信任何“无敌”的承诺。
二号在队伍右侧无声移动，灰白的身影在废墟阴影中时隐时现，像一道沉默的幽灵。
他手中握着009提供的其中一把匕首，刀刃在偶尔穿透雾霭的阳光下一闪而过。
而队伍的尾部……
“记录：上午七点十三分，行进速度每小时三点二公里，方向西南偏西，”009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平静得像是录音播报，“环境辐射指数正常范围内，但粒子浓度持续上升，目前已达到基准值的四倍。”
他走在223的保护范围内，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的记录仪，不时停下来拍摄照片或采集空气样本。223如同移动的黑色堡垒，始终将他护在身后半米处，纯白的眼睛三百六十度警戒。
“你能不能闭嘴？”陆琰头也不回地骂道，“老子听得头疼。”
009完全不生气，反而饶有兴致地记录：“对象b（陆琰）表现出典型的应激性烦躁，可能与睡眠不足、胃部不适及对新队员（诺斯）的隐性竞争意识有关——”
“我操你——”陆琰猛地转身。
“陆琰。”林淮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红发少年咬着牙，狠狠瞪了009一眼，转回身继续前进，但他握着防暴盾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
队伍继续前进，薄雾渐渐散去，废墟的全貌在晨光中显露出来。
这里曾经是城市的边缘工业区，到处都是废弃的厂房和仓库，墙体上涂鸦和弹孔交织，诉说着灾难前后的混乱。
“停，”林淮突然抬手。
所有人立刻停下脚步，进入警戒状态。林淮盯着扫描仪的屏幕，眉头微皱：“前方两百米，十字路口右侧建筑，有生命迹象。不是畸变体——是人类。”
“幸存者？”009感兴趣地凑过来看屏幕，“能量读数很微弱，可能受伤了。”
“绕过去，”陆琰立刻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淮犹豫了一下，他的本能赞同陆琰的观点——在废墟中，陌生人往往意味着麻烦，但扫描仪显示的生命迹象非常微弱，如果不施救，那人可能活不过今天。
就在这时，诺斯开口了：“他很害怕。”
所有人都看向诺斯，白发金瞳的存在微微偏头，像是在聆听某种遥远的声音：“心跳很快，呼吸很浅……他在躲藏。有两个更大的心跳声在附近搜寻。”
“你能感知到具体人数和位置？”009的眼睛亮了，记录仪已经对准了诺斯。
“三个，”诺斯说，然后精确地指向三个方向，“那里，那里，还有……那个方向。”
林淮迅速比对扫描仪数据，发现诺斯指出的位置中，有两个与屏幕上模糊的热源重合，而第三个——那个躲藏者——扫描仪根本没有显示。
这意味着诺斯的感知能力远超009的高科技设备。
“绕过去，”林淮做出决定，“我们没时间——”
话音未落，一声压抑的尖叫从右前方传来，紧接着是粗暴的喝骂和物品倒塌的巨响。
“他发现了他们，”诺斯平静地陈述，“现在他很绝望。”
林淮咬了咬牙，理智告诉他应该继续前进，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也许是残存的人性，也许是长期算计后偶尔冒头的恻隐——让他改变了主意。
“二号，去侦查。其他人原地警戒。”
灰白少年无声地消失在阴影中。三分钟后，他回来了，暗褐色的眼睛看向林淮：“三个人。两个武装男性在殴打一名少年。武器：自制砍刀，铁管，目的：抢劫食物。”
很常见的废墟戏码，弱肉强食，每天都在上演。
“我去，”陆琰咧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等等，”林淮拦住他，转头看向诺斯，“你能……让他睡着吗？那两个攻击者。”
他想测试诺斯的能力精度。大规模杀伤已经见识过了，但精细控制呢？
诺斯点点头，闭上眼睛。
那一瞬间，林淮感觉周围的空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像是水面泛起的涟漪，以诺斯为中心扩散开来。
两秒后，诺斯睁开眼睛：“他们睡了。”
这么快？林淮示意二号再去侦查。
灰白少年很快返回，点了点头：“目标已昏迷，无外伤。”
“完美的人道制服，”009低声赞叹，记录仪疯狂闪烁，“无物理接触，无能量溢出痕迹，精准的精神干涉……这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能力应用案例！”
林淮没有理会他的学术狂热，带队走向事发地点。
那是一间半塌的便利店——巧合的是，和他们过夜的那家很像。
店门口，两个邋遢的男人瘫倒在地，鼾声如雷，手中的武器掉在身边。店内，一个瘦骨嶙峋的少年蜷缩在货架旁，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队伍。
少年大约十四五岁，脸上有新鲜的瘀伤，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脏兮兮的背包。当看到林淮等人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求救，而是把背包抱得更紧，身体向后缩去。
典型的废墟幸存者反应——不信任任何人。
“食物你可以留着，”林淮停在店门口，没有进去，“我们不要你的东西。那两个家伙会睡几个小时，你趁现在离开这里。”
少年愣住了，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发展。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颤抖着点了点头，踉跄着爬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便利店，消失在废墟深处。
“就这么放他走了？”陆琰踢了踢地上昏睡的劫匪之一，“这俩杂碎呢？要不要——”
“不用，”林淮说，“继续前进。”
队伍再次启程。离开便利店一段距离后，009忍不住开口：“有趣的伦理抉择。你救了那个少年，但放过了施暴者——他们醒来后会继续作恶，可能害死其他人。为什么不永绝后患？”
林淮没有回头：“我们不是法官，也不是刽子手，我们的目标是化工园区，不是清理废墟的道德委员会。”
“但你有能力这么做，”009追问，“而且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为什么克制？”
这次回答的不是林淮，而是诺斯。
白发金瞳的存在边走边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客观事实：“因为林淮在计算成本，救助少年：低风险，可能获得情报或未来回报的微小概率。
杀死两人：同样低风险，但可能引发道德争议、消耗心理资源、并树立‘随意裁决者’的形象，这不利于长期领导。”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林淮，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诺斯。
诺斯也停下，熔岩瞳孔无辜地回望着他：“我说错了吗？这是我从你的思维碎片里读到的，还有很多类似的算法：队伍士气维护权重0.3，道德自洽性权重0.15，资源消耗权重0.25，未来不确定性系数——”
“停，”林淮打断他，声音有些干涩，“不要……读取我的思维。”
“为什么？”诺斯困惑地歪头，“那些想法就飘在那里，像雪花一样。我只是看着它们。”
“因为那是隐私，”林淮一字一句地说，“未经允许，不能进入别人的思维，这是规则。”
诺斯思考了几秒，然后点了点头：“规则，好的，诺斯记住了。”
但林淮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诺斯的学习能力远超预期——祂不仅模仿外貌，不仅感知情绪，现在甚至开始解析人类的决策逻辑和思维模式，这种成长速度令人不安。
队伍继续前进，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陆琰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低声对林淮说：“那家伙……跟个学人精一样，连你的思维方式都学过去了。”
“我知道，”林淮平静地说。
“你不害怕？”陆琰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个能读心、能模仿、力量强到能冻结时间的玩意儿，在学习怎么像你一样算计？”
林淮没有回答，他当然害怕。
但他更知道，恐惧解决不了问题，他必须引导诺斯，塑造诺斯，让这个强大的存在成为助力而非威胁——就像他曾经引导一号和二号那样。
只是这次的“孩子”，有点太聪明了。
上午九点左右，他们抵达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这里曾经是个小型广场，中央的喷泉早已干涸，只剩下生锈的雕塑和满地瓦砾。009建议在这里短暂休整，补充水分。
众人分散坐下，但都保持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
一号化为人形，挨着林淮坐下，暖褐色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对面的诺斯。
二号坐在三米外的高处，负责了望。陆琰检查着武器装备。009则开始分析沿途收集的数据。
诺斯坐在林淮的另一侧，学着人类的样子打开水瓶喝水，但动作僵硬得不自然。
祂观察着每个人的行为，熔岩瞳孔里流转着学习的光芒。
“记录，”009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兴奋，“诺斯的拟人化进程正在加速。过去两小时内，祂已经掌握了十七种基本社交表情的肌肉控制，三十四种日常动作的模式优化，并且开始理解隐喻和幽默的初级概念——”
“你能别像解说动物园动物一样解说我吗？”诺斯突然说。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句话的语调、用词、甚至那种微妙的嘲讽感……都太像林淮了。
009眨了眨眼，然后大笑起来：“完美！连讽刺都学会了！这学习速率简直是指数级的！”
林淮看着诺斯，白发金瞳的存在正认真地看着009，仿佛在研究对方的反应。
那种专注的、分析性的眼神……确实很像他自己在观察实验对象时的样子。
“诺斯，”林淮开口，“你不需要模仿我，做你自己就好。”
“但诺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诺斯坦然回答，“在林淮出现之前，诺斯只是……存在。
没有名字，没有形态，没有‘想做什么’。现在诺斯有了名字，有了形态，还有了……”祂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目的，保护林淮，听林淮的话，学习林淮觉得重要的事情。”
这番话让林淮心头一震，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不仅只是给诺斯命名，而是作为一个榜样，就像雕刻家用泥土塑造神像，每一刀都在决定最终的形态。
责任重大到令人窒息。
休整结束，队伍再次出发。
距离化工园区还有大约十公里，按照现在的速度，下午就能抵达边缘地带，但越靠近目的地，周围的环境就越诡异。
首先是寂静，废墟中通常会有畸变体的嘶吼、风吹过破洞的呼啸、甚至其他幸存者制造的零星声响。
但这里什么声音都没有，连风声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
其次是那些植物。废墟中常见的杂草和苔藓在这里呈现出不正常的颜色——暗紫色、病态的黄色、甚至带有荧光感的蓝绿色。
它们扭曲地生长在建筑的裂缝中，像是在汲取某种不洁的营养。
“粒子浓度达到基准值的八倍了，”009看着手中的检测仪，表情凝重，“而且频谱异常，这不是自然弥散的‘源’粒子，是……被加工过的，被刻意调制过的能量特征。”
“什么意思？”陆琰问。
“意思是，化工园区里可能不止有齐咎的实验遗迹，”009说，“那里可能有……还在运行的实验设施，或者更糟——失控但仍在运作的实验系统。”
林淮的心沉了下去，失控的实验设施，加上被调制的能量环境，再加上之前诺斯感知到的“悲伤”……这一切都宣示着此行的危险。
就在这时，诺斯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林淮立刻警觉。
诺斯闭上眼睛，几秒后重新睁开，熔岩瞳孔里出现了某种类似不安的情绪。
“声音，”祂说，“很多很多声音，它们在……呼唤。”
“呼唤什么？”009追问。
诺斯转头看向林淮，金红色的眼睛里映出林淮的倒影。
“呼唤你。”
（今天有四千字哦，燃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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