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指头碰着了指尖
右胳膊肘顶着冰冷粗粝的地面往前拖。
上半身压上去的重量全吃在这一个支点上，骨头顶着皮肉摩擦石板，一片火辣辣的钝痛。
他没理会。
视线死死锁在前方昏暗中那两团模糊的影子。
师父糊满厚泥深近黑色的身体侧躺在洞口微光下，一只沾满湿泥的手无力地搭在地面上，手指微微蜷曲。
稍远处，玄微蜷着缩在破旧灰袍里，一片干枯发灰的指尖从污迹斑斑的袖口软软地垂出来，搭在冰凉的石地上。
洞里那点残存的烛火在不安地跃动，光线昏黄摇晃，将那两个垂死的身影投在凹凸的石壁上，拉长、扭曲、时而粘合成更庞大可怖的暗影，时而短暂地分开。
左臂断口深处，嵌在沉重膏药和骨头缝里的青白石又一次清晰地震颤了一下。
冰冷依旧，但那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搏动感从未如此刻般凿实。
每一次顶撞骨头深处那几乎将他压垮的沉重，都像是在无声呐喊：还在！还活着！
石头右臂死命地绷紧，拖着半边身子往前蹭动。
每一次摩擦拖行，都带起石板上一片细小的沙砾划破衣料皮肤的轻响。
冷汗从额角淌进眼睛，蛰得眼球发涩发痛，他用力眨了一下，视线模糊片刻又重新锁死目标。
玄微蜷缩的身影近了。
破旧的灰道袍像是长在了他身上，带着积年的油腻和冰冷的腐朽气。
那只垂在地上的枯手完全暴露在石头爬过带起的微弱气流里。
近了。
几乎能看清那手上纵横深刻的纹路里嵌着的黑污，凝固发暗的血块黏在指关节的褶皱处。
皮肤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白，仿佛血肉已经被彻底熬干，只留下一层空瘪的皮囊套在嶙峋的骨架上。
左臂深处那块冰冷的青白石随着他拖行的接近，搏动陡然变得急促而剧烈！
每一次撞击骨头都像是在急促地锤打！
带起一阵阵更深的酸胀，甚至有些新生的细嫩皮肉在这股从骨头深处透出的冲击下被硬生生扯开一丝丝看不见的裂缝！
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汗水和混着泥土的污渍糊满了脸。
还差最后两尺！
他右手五指猛地张开，死命扒住地上一道略略凸起的石头棱角！
完好的半边身体爆发出最后一点气力，拖动着灌铅般沉重的下半身和被死死冻住的左臂，整个身体沉重地扑向前去！
他够向的，是玄微那只垂在冰冷石地上的枯手！
指尖几乎要碰到那片灰败冰冷的皮肤！
就在这时！
侧躺在洞口幽光里的师父，搭在地上的那只沾满湿泥的手，手指突然极其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动作快而僵直！
手指关节猛地反弓过去一个非人的角度！沾满湿泥的指尖狠狠抓抠在冰冷的地面上！
发出刺啦一声刮石的尖响！在死寂的山洞里格外刺耳！
这声刺耳的刮擦像是引爆了无形的火药！
玄微那只石头几乎要碰到的枯瘦指尖！
竟在同一瞬间猛地向上一抬！
幅度极小，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颤动！
可就是这用尽了残存一切气力挤出来的微弱上抬，让那灰败冰冷的指尖，刚刚好！
轻轻撞上了石头前伸的、沾满污泥和细小石砾的食指指尖！
冰！
石头被那瞬间的触感惊得浑身一颤！
那不是活人该有的冰凉，是彻底耗尽了血肉温度、只剩枯骨被地气浸透的阴冷！透过他同样冰冷沾泥的指尖，直直刺进他的骨头缝里！
噗噗噗！洞内摇曳的烛火在这接触的瞬间疯狂爆亮又猛然收缩！跳跃的光影将两人交触的那一点指尖无限地投射在石壁上！拉出极其怪诞放大的扭曲影像！
石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
一股无形的、强大到恐怖的吸力！猛地从指尖触碰的那一点爆发开来！
不是吸他的血肉！
是吸他左臂深处那团持续搏动、散发着冰冷温润气息的核心！那块嵌在骨头里的青白石！
它像是骤然遇到了归巢的母矿，拼命地想要从石头身体里挣脱！要朝着那指尖源头涌去！
左臂断口处传来一阵可怕的、仿佛要将整条胳膊从内撕开的剧烈闷痛！
糊着厚重药膏的皮肉都被里面那团躁动顶得轻微变形！
“呃啊——！”石头发出一声被死死扼住喉咙的痛嘶！右臂猛地一软，整个上半身彻底砸扑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石地上，撞得他眼冒金星！
那根交触着玄微枯指的手指更是被一股冰冷的巨力死死焊住！抽不出来！
骨头深处的青白石在疯狂搏动撞击！
玄微枯槁的脸埋在他那破道袍的臂弯深处，却猛地爆发出一阵极其惨烈、仿佛被割断了喉咙强行灌入滚烫沙砾的咳喘嘶鸣！身体随之剧烈地痉挛起来！
洞口阴影里，侧躺着的师父那条刚刚抓抠地面的手臂骤然一僵！整个糊满厚泥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铁鞭狠狠抽中，猛地向上反弓了一下！又重重砸回地面！再无声息！
洞口幽光彻底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
洞内摇晃的烛火被这最后一下巨大的冲击彻底压灭！
浓重粘稠的死黑色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无声涌来，瞬间淹没了洞窟里一切残存的光影和挣扎的微息。
绝对的黑暗降临。
只剩指尖那一点冰冷刺骨的触感，清晰地烙印在石头的神经上，如同无尽深渊中唯一冰冷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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