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停顿,他看向范福,发现对方的瞳孔里竟映着自己看不见的光斑。语气恳切了几分:“范老您是明眼人,肯定看得出这里头的门道。“上山送水”这事儿,确实是我一力推进的,当时心里确实存了私心。但您也知道,新中国成立三十多年来,尤其是“十年文革”那阵子,从各地的人嘴里,我零星收集传闻中这些消息。经过分析才知道,国内那些守库人年纪越来越大,新一代的传承者受新中国思想影响和时代的进步等,好多事都在改变中。就算有祖训和秘术管着,他们的日子过得是真窘迫,手头紧得没办法。”
“传闻有些守库的老人,实在熬不住了,就私自打开子库和外库,想弄点东西换钱过日子。可那时候的社会环境,突然冒出这些市面上少见的物件,难免被当成盗窃、倒卖的罪证抓起来。还有些人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又是蛊惑又是威逼,甚至严刑拷打。不少守库老人就这么遭了难,不光丢了祖训,还被秘术反噬——我在泰国见过个从云南来的守库人后代,他说自己爷爷就是因为私开宝库,全身的皮肤都变成了青铜色,最后像 雕像一样硬邦邦地死去了,连带着一批外库和子库的宝藏也弄丢了。”
“中美建交的第二年,突然冒出来个等级森严的“华夏皇家”组织。什么皇家少主、公主、长老、尊者、执事,底下还有黑虎堂、白虎堂、普贤阁、观音阁这些分会。说实话,我刚进华夏那阵子,对着这些名目,真是一头雾水。“国际联盟”成立之初,在老一辈海外华裔前辈的协调下,才整合了以九大长老为首的“国际华夏长老会”,统管全球各地的华裔家族和组织。参盟的人都歃血为盟,还立下了血脉上古诅咒——那诅咒是用甲骨文写的,据说违背誓言的人,尸骨无存。可后来流传出来的那个“华夏皇家”组织,不光组织结构跟我们的长老会像,各地的分会设置都大同小异,我是真分不清孰真孰假。有次在新加坡的拍卖会上,我见过他们用的令牌,上面刻着的龙纹会游动,跟真的一样。”
朱观琻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唏嘘,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窗纸哗哗作响,像是有人在外面拍打着。“十八年前,我和108个通过筛选的子弟差不多前后脚进了华夏。他们出发前都在祠堂里喝过“同心酒”,那酒里泡着北斗七星形状的草药,喝了之后,只要在千里之内,就能感受到同伴的生死——若是活着,心口会微微发烫;若是死了,就像被冰锥刺了一下。我不清楚具体的人员名单,可一直留意着这事。刘鼎泰负责统筹管理,这点我是知道的,只是盟规森严,我也不敢轻易打听。据我了解,每个子弟都带着一到三张国际现金外汇卡,据说每张卡里有100万到300万。在八十年代初,这绝对是天文数字。更重要的是,每个人还带了块“寻龙佩”,那玉佩是用昆仑山的墨玉做的,遇到宝藏会发烫,遇到危险会变冷。”
“他们刚进华夏没多久,就被相关人注意到了,被一些势力一直严密监视着。有的人四处寻访山上的守库人,有的人干脆在北上广宁这些大城市开了公司,借着做生意的幌子找线索。可那时候,刚经历过“十年文革”,人心就像被揉碎的纸,要抚平伤痛得慢慢来,哪那么容易信任外人?其间有个子弟后来在香港跟我碰头,说他在湘西遇到个老婆婆,手里拿着块能避水的龟甲,可一听说他是来找宝藏的,就突然变成了一堆枯叶,只留下龟甲在地上打转。”
“说穿了,这些子弟的任务就是找到国内“皇家宝库”的守库老人或他们的传人,拿到守库人的信物和密函带回给南门长老会,同时把带的资金送给守库老人,让他们能安度晚年。说白了,就是想让这些年轻人接下守库的传承秘术和责任。那些秘术里,有的能听懂鸟兽的语言,提前预知山崩地裂;有的能画符驱虫,在古墓里也能安然无恙;还有的能点石成金,当然,那只是把普通石头变成跟黄金一样值钱的玉石罢了。”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各种势力闻着味就来了。腐蚀、利诱、威逼,甚至动用政府机器把人关起来,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最可怜的是,我们这些进华夏的子弟,连个合法身份都没有。这十几年下来,除了几个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身份藏得严实的人没受波及,其他人几乎都折了进去。有次我收到个加密电报,说有三个子弟在秦岭找宝库时,遇到了“地脉异动”,整个山谷都在下沉,最后只找到他们带的玉佩,那玉佩已经碎成了粉末,还散发着硫磺的味道。好在还有几个弟子,总算完成了当初的考核,他们带回来的信物里,有块青铜令牌,上面的花纹会在夜里变成地图。”
说到最后,朱观琻的声音里满是怅然,他望着窗外华夏大地的方向,远处的天际线正泛起鱼肚白,可那白色里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紫气。祖父说过,那是龙脉苏醒的征兆。仿佛能看到那些埋在岁月尘埃里的秘密,正随着风,一点点显露出模糊的轮廓:秦岭深处的守库人正对着月亮叩拜,南海海底的宝库大门上,青铜锁链正发出嗡鸣,而那些失踪的子弟,或许正穿着古代的铠甲,在某个结界里巡逻,守护着比黄金更重要的华夏龙脉。而那隐藏在层层迷雾背后的真相暗流涌动着。
范福双目轻阖,双手交叠于腹前结成玄奥印诀,身形在太师椅上纹丝不动,仿佛一尊浸在晨雾里的玉像。朱观琻立在阶下,喉间竟有些发紧——这场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他尘封的记忆。
幼时在祖父的紫檀木书房,他总见老人这般静坐。窗棂漏下的光斑在祖父银须上流转,每次睁眼时,那双老花镜后的眼睛总会亮得惊人。随后便是府上下的忙碌:账房先生抱着摞成山的账簿进出,护院们腰间的朴刀磨得锃亮,连厨下都要额外炖上一锅参汤。他拽着祖父的衣角追问,老人便用布满老茧的手揉他的头顶,笑声混着烟草气:爷爷在跟天上的神仙唠嗑呢,他们说有些事该办了。
可眼前的范福,分明是四十多年未变的模样。三十多年前他初见时,对方鬓角就有这抹若有似无的霜白,眼角那道浅纹也从未深过。那日他捧着刚算好的商号流水来请教,见范福也是这般结印静坐,忍不住问了同样的话。范福当时正用茶筅搅动茶汤,闻言只是抬眸笑了笑,青瓷碗里的浮沫便随着那笑意一圈圈散了,终究没说什么。
此刻晨光爬上范福的鼻尖,朱观琻忽然注意到他袖口的盘扣,那是枚老琥珀,里面裹着只完整的七星瓢虫,与祖父书房镇纸下的那枚分毫不差。心头的疑云顿时翻涌得更急:朱家那几句开国时传下的秘训,连族中旁支都未必知晓,范福何以能随口道来?他这驻颜之术,又与祖父的本领有何关联?无数念头在脑中转得发晕,竟让他忘了该如何言语,只能望着太师椅上的身影,任由晨露打湿了袍角。
漏刻的水滴在铜盂里积了浅浅一层,半盏冷茶还凝着白雾,天边已漫开一片鱼肚白。最先苏醒的雄鸡在巷口扯着嗓子长啼,紧接着,东市西坊的鸡鸣便此起彼伏地应和起来,将黎明的寂静啄出无数细孔。
“小朱啊。”
范福的声音像晨露落在青石板上,清润中带着暖意。朱观琻猛地回神,才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那双眸子里没有初醒的惺忪,反倒盛着比晨光更透亮的笑意。
“范老!”他慌忙躬身,袍角扫过案几,带起几片昨日的茶渣,“见您入定,不敢惊扰,竟不知天已亮了。”
范福抬手示意他近前,指尖叩了叩茶盏:“你心里的那些疙瘩,我闭眼时便瞧得一清二楚。”他指尖沾了点残茶,在桌面画出一道浅痕,“留你到此刻,不是要算陈年旧账,是想让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路,到底该往哪里走。”
朱观琻垂眸望着那道水痕,听着范福继续说道:“你朱家从洪武爷起,就揣着颗“天下安”的心。修水利、轻赋税,把蒙元留下的烂摊子拾掇起来,让百姓能捧稳饭碗,让搅碎华夏大地重新拧成一股绳,重塑华夏的根。这是大功。可你记着,华夏不是谁家的私产,是三皇五帝时就融在一块儿的泥,秦汉时烧作一块砖,唐宋时雕成一朵花,里头早分不清哪粒是汉家土,哪撮是胡地沙。”
晨光漫过窗棂,在范福鬓角的霜白上流动。“祖龙秦始皇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不是要把天下人刻成一个模子,是要在心里种下一颗“我们是华夏一家人”的华夏种子。这颗种子发了芽,才撑得过魏晋的乱、五代的裂,十国的崩,撑到今日。”他忽然加重了语气,“你现在盯着的那些恩怨,不过是有人想把这棵树锯成几段,好趁乱拾些枯枝当柴烧。你灵窍开了,却还差个契机。得明白守的不是朱家的龙椅,而是这棵华夏大树的根。我们华夏的魂”
远处的鸡鸣渐渐稀了,取而代之的是早市的吆喝声。朱观琻望着桌面那道渐渐干涸的水痕,忽然想起祖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江山代出,民心归一。”此刻才品出几分真味,后背竟沁出一层薄汗来。
范福轻轻地嘬了一口温度适宜的茶水,接着道:“你心中或许早已充满疑惑,我如何能对你朱家的秘密了如指掌。既然我选择了留你在身边,并且昨夜促膝长谈,此行的目的,便是要为你指点迷津,帮助你理清未来的道路,决定你该为华夏民族而奋斗。我已察觉到你那颗悔改的心,故此决定不再对你有所保留。现在,正是让你洞察所有真相的时刻,让你认清现实,也希望经过这次深入的交谈,你的内心能有所触动。”
朱观琻此刻在范福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诚恳地说:“范老,若非您的教诲,我可能仍会执迷不悟,一直走在错误的道路上。我之前的所作所为太过狭隘。如今我明白了,我身为华夏子孙,生于华夏,死于华夏,即使魂飞魄散也要守护华夏之魂。”
“起来吧,既然你已经有所觉悟,我心中也感安慰。”范福轻轻抬起右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朱观琻扶起。“虽我并未正式收你为徒,但你从八岁起便跟随我,学商三十年后出师。我早已将你视如己出。关于商贾之道,我已没有什么可以再教授你的。这二十多年来,你已能独当一面,不仅将家族生意推向新的高度,还将南门商会管理得井井有条。商盟在南方沿海的发展也十分喜人,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欣慰。既然你心中的迷雾已散,也是时候承担起更重的责任了。”
朱观琻从小火炉上取来热水,重新泡了一盏新茶,走到范福面前。整理好衣衫后,他跪在地上,三拜九叩,诚恳地说:“师傅,请您收下弟子。”双手捧着茶盏缓缓递上。
范福面带微笑,左手接过茶杯,右手轻轻揭开杯盖,洒了三下,然后喝了一口茶。接着,他将杯盖放回茶几上。
“小朱啊,你既然有心拜我为师,我感到十分高兴。既然你已成为我的弟子,也应当让你知晓我的名号。我是先祖范蠡的第五十二代孙,排行第九,名为‘九天’,字‘鸱夷’。三十多年来,你一直好奇我的年龄,现在你应该知道了。我生于天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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