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神后期的灵力在经脉里转了几个大周天，那种江河奔涌的厚重感总算沉淀下来，不再像刚开闸时那样喧嚣。李默吐出一口带着金属寒意的浊气，耳朵里货柜引擎的低频震动似乎也清晰了几分。不是声音变大了，而是他的感知像被细砂纸打磨过一遍，滤掉了那些无意义的背景杂音，只剩下有用的信息。
震动节奏变了。从均匀的航行嗡鸣，变成了带着明确减速意味的、间歇性加强的推力反向脉冲，还夹杂着姿态调整推进器点火的细微嘶嘶声。像一头巨兽开始收拢爪牙，准备靠岸。
“要到了。”奥里克的声音在货柜里响起，卡塔昌人对载具状态的直觉准得跟仪器一样。他已经检查完了自己的武器，正用一块油布擦拭着战斗刀。
猴子早就在终端上调出了外部传感器同步的简易视图。屏幕上是粗糙的线条和色块，勾勒出一个巨大、杂乱、像是无数金属垃圾和违章建筑拼凑而成的太空结构轮廓——赫尔墨斯星云边缘中转站。它不像帝国正规港口那样有规整的码头区和清晰的航道标识，倒像是一大窝金属蜘蛛胡乱吐丝结成的网，各种尺寸、各种形状的飞船如同虱子一样扒在网上，进进出出，毫无秩序可言。
“灰鲭号”正在排队，或者说，正在一堆同样想要挤进去的破烂飞船里见缝插针。屏幕上能看见不时有小块碎片或不明漂浮物擦过船体，引发一阵轻微的颠簸和船长在驾驶舱里的模糊咒骂声。
“真够乱的。”老瘸子评价了一句，把最后一点医疗废弃物塞进特制回收袋。钉子活动着受伤的胳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货柜唯一的门，像是在估算突袭或撤离路线。
李默站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是灵力贯通、身体机能被再次强化的细微表征。他走到货柜门边，将灵能感知如同触须般小心翼翼地从门缝探出去一丝。外面是飞船底舱通道，混杂着劣质燃料、陈年汗味和难以言说的有机体腐败气息。没有异常的灵能波动，也没有隐藏的生命迹象。只有几个机仆在远处进行着呆板的维护作业，齿轮转动声单调重复。
看来那老油子船长还算守信，至少没安排什么“额外节目”。
等待靠港的过程漫长而乏味。货柜里只有空气循环系统的低鸣和几人克制的呼吸声。李默靠在墙边，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从“幻光之芯”顺来的那几罐“颜料”的隔绝袋表面。隔着特制材料，都能感觉到里面浓缩情绪能量的粘稠与躁动。这东西，还有那些“雕刻工具”，得找个稳妥地方消化掉，或者……换成更实用的资源。
终于，一阵明显的撞击感传来，接着是船体与码头结构对接锁定的沉闷金属咬合声。引擎的震动彻底停止。
几秒钟后，货柜门上的通讯红灯闪烁了一下，传来船长那沙哑的声音，带着一股子“赶紧滚蛋别耽误老子接下一单”的不耐烦：“到站了。c区第七号，自己出来。规矩照旧，别磨蹭，别留下不该留的东西。钱货两清。”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自动滑开一道缝隙。
外面通道的光线昏暗，混杂着更多来自中转站本身的喧嚣——远处隐约的叫卖、争吵、机械的轰鸣，还有一股更浓烈的、无数种族聚集产生的、难以形容的复合体味。
李默第一个侧身闪出，卡恩紧随其后，奥里克小队呈警戒队形跟上。通道里果然空无一人，只有“灰鲭号”自己老旧管道偶尔的滴水声。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快速返回，登上甲板。
中转站的景象扑面而来。
与其说是港口，不如说是一座悬浮在虚空中的、得了金属增生癌的巨型贫民窟。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焊接修补的痕迹，各种风格的建筑模块胡乱堆叠，霓虹灯和荧光涂鸦在充满悬浮尘埃的空气里晕染出病态的光斑。狭窄的栈桥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生物，人类、变种人、穿着封闭防护服的异形、还有步伐僵硬的机仆，推搡着，交易着，咒骂着。空气里除了体味，还有廉价合成兴奋剂燃烧的甜腻、泄露的辐射尘的微腥、以及某种仿佛从结构深处散发出来的、绝望与贪婪发酵后的酸腐。
那个秃顶船长就靠在舷梯控制台旁边，还是那身脏工装，叼着新的烟卷，眯眼看着他们。等五人全部下船，踏上中转站那油腻腻的金属甲板，他才慢悠悠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几位，路带到了。咱们的生意，到此为止。”他浑浊的眼睛在李默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贪婪或算计，反而有种老江湖看透太多的深邃，“你们身上的‘味儿’，我是说，那种……让人既想靠近又心里发毛的劲儿，比上船时更冲了。不管你们要去哪儿，要干什么，记住，在这地方，太特别的‘味儿’，容易招苍蝇，也容易招来拍苍蝇的巴掌。”
他顿了顿，吐出一口烟圈：“钱货两清。以后有缘，最好也别见了。”
说完，他不再看他们，转身对着通讯器开始嚷嚷，催促码头管理员赶紧给他办离港手续，好去接下一趟“正经”货运。
李默挑了挑眉。这老油子，嗅觉倒是灵敏。化神后期的气息收敛得再好，那种生命层次提升带来的、与周遭环境的微妙不协调感，还是被这种在底层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狐狸嗅到了一点端倪。
“走吧。”李默收回目光，低声对同伴说。按照维塔利安讯息里的指示，他们需要穿过这片最混乱的公共码头区，前往一个相对偏僻的、编号为“K-7”的旧维护船坞。
融入人流比预想的需要更多警惕。不仅要注意可能存在的追踪或敌意，还要避开那些明显不怀好意的兜售、扒窃，以及某些角落里正在进行的、涉及不明液体或闪烁零件的“快速交易”。奥里克和小队成员像礁石一样分开人潮，李默和卡恩走在中间，灵能感知如同无形的雷达，过滤着四周的恶意与混乱。
猴子手臂上的导航器指引着方向。他们离开主码头区的刺眼灯光和喧闹，钻进一条条越发昏暗、管道裸露、墙壁滴着冷凝水的内部通道。这里的“居民”少了，但阴影里窥视的眼睛似乎更多了。偶尔有穿着破烂、眼神凶狠的独行者或小团体与他们擦肩而过，双方都会下意识地握紧武器，但在评估了对方不好惹之后，又默契地各自移开视线，继续在自己的生存之路上爬行。
七拐八绕，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淡淡的、冷却液和臭氧混合的味道。他们来到了“K-7”区。这里像是被中转站主体遗忘的角落，堆满了报废的船壳零件和生锈的维修架。只有少数几个泊位还亮着昏暗的工作灯。
其中一个泊位上，静静停着一艘船。
它外表毫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破旧。船壳涂装斑驳脱落，露出底下不同颜色的补丁，外形是那种常见的、改装过无数次的小型快速运输船款式，大概也就比“灰鲭号”小两圈。没有明显的武器外露，也没有任何势力标识，像一条潜伏在泥潭底部的老泥鳅。
但李默的眼睛眯了起来。灵能感知反馈回来的信息很微妙。这船的“旧”和“破”，有种过于均匀和刻意的感觉。而且，在那些补丁和锈迹之下，船体结构的灵能传导性异常优秀，内部有几个能量节点虽然极力隐藏，但偶尔逸散出的波动，显示其出力绝非外表那么寒酸。
“暗流号？”李默想起维塔利安情报里提到的接应船只名字，倒是挺贴切。
靠近舷梯，一个穿着灰色连体工装、面无表情的机仆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扫描仪。它机械地抬起仪器，对着李默等人扫了一下，扫描仪发出短促的“嘀”声，绿灯亮起。机仆侧身，让开通往舷梯的路，然后便像断电一样定格不动了。
登上甲板，内部通道狭窄但整洁，照明是冷白色的节能灯，空气中带着循环过滤后的淡淡金属味，比外面干净太多。猴子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手指拂过墙壁上看似普通、实则带有信号屏蔽涂层的面板。
他们被引导至舰桥。
舰桥不大，设备看起来也是老型号，但保养得极好，仪表盘光洁如新。一个人背对着入口，站在主观察窗前，望着外面维修架上扭曲的金属骨架。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
是艾琳·维塔斯。李默一眼就认出了那头标志性的、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导航员家族发式，以及额间那枚精致的导航员纹章。但她的脸……
在奥特拉玛初次见面时，艾琳的脸色是那种长期被亚空间侵蚀的、不健康的苍白，眼下带着疲惫的青影。而此刻，虽然依旧算不上红润，但那层病态的苍白褪去了不少，透出一种久违的、属于健康生命的微弱光泽。最关键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仿佛永远隔着一层潮湿雾霭、瞳孔深处星光涣散迷离的眼睛，此刻虽然依旧不像常人那般清澈透亮，但笼罩的雾霭明显淡薄了。瞳孔深处，那些旋转的、代表导航员灵能视觉的微光星辰，不再杂乱无章地游移，而是凝聚、稳定了下来，像经过了精准校准。甚至，在冷白色舰桥灯光的映照下，李默隐约捕捉到那凝聚的星光深处，似乎流淌着一丝极淡的、温暖的……金色？
不是黄金那种刺目的亮黄，更像是夕阳在平静水面上留下的最后一抹柔和的、带着温度的光痕。
艾琳看到李默，立刻微微低头，行了一个标准的、带着导航员世家矜持与对“圣徒”敬意的礼节。当她抬起头，那双变得清晰不少的眼睛直视李默时，里面除了敬畏，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感激的激动，以及……某种找到了方向的坚定。
“李默大人，”她的声音比记忆中更平稳，少了那种灵能者常有的、被低语折磨的轻微颤抖，“维塔利安审判官令我在此恭候。他说……您接下来的路途，可能需要一个……‘看得更清楚’的领航员。”
她特意在“看得更清楚”几个字上加了微不可查的重音，然后，那双眼睛似乎无意识地、极其短暂地扫过李默周身——那里，秩序圣躯自然散发的、常人无法察觉的微光场域，在她“新视觉”中，或许如同黑夜里的暖黄色灯火一样显眼。
李默心里哦豁一声。这导航员妹子，硬件升级了啊。之前在奥特拉玛看东西跟隔了毛玻璃加散光似的，现在虽然还是近视，但起码配了副度数合适的眼镜，还能看到点别人看不见的“颜色频道”。维塔利安这采购经理，附赠的司机不光专业对口，还带特殊观测模块的？
“艾琳·维塔斯女士，”李默点点头，语气平和，“看来审判官把你照顾得不错。你的眼睛……比上次有神采。”
艾琳嘴角牵起一个很淡的、真实的微笑，那笑容冲淡了她身上导航员家族特有的疏离感。“托您的福，大人。也……托帝皇的庇佑。”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措辞，“我的视觉……发生了一些变化。一些……好的变化。维塔利安审判官认为，这变化或许能在您需要航行通过某些‘特殊区域’时，提供一些额外的……参考。”
她没有详细解释“特殊区域”和“参考”具体指什么，但那双变得清晰、且隐约带着金光的眼睛，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李默没追问，只是再次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的行程，就有劳你了。我们需要先去一个地方，然后决定最终目的地。”他看了一眼这艘其貌不扬的“暗流号”，“这船，能马上出发吗？”
“随时可以，大人。”艾琳侧身，示意李默可以查看舰桥的控制面板，“‘暗流号’已经准备就绪。燃料、补给、导航数据都已更新。只要您指定坐标，我们可以立刻脱离泊位。”
李默走到主控台前，猴子立刻凑上来，熟练地开始检查系统状态和加密通讯频道。奥里克小队则默契地散开，开始熟悉这艘新船的内部结构，检查安全节点。
李默的目光落在星图上。两个光标在闪烁，一个是维塔利安提供的“炉心”坐标，那片被称为“永恒炽炉”的星域；另一个，则是他们从奥瑞坎数据里推算出的、死灵霸主可能所在的“静寂深渊”大致方向。
选择哪一个？是去那危险但可能藏着对付奥瑞坎关键“食材”和“技术”的古老熔炉，还是直接杀向正在集结力量、时间窗口正在关闭的寂静深渊？
他需要更多情报，也需要一点时间，让艾琳这位“升级版”导航员，真正展示一下她的“新视觉”到底能看到些什么。
“艾琳，”李默手指点了点“永恒炽炉”坐标附近的空白区域，“我们先不直接去这两个点。往这个方向，找一片相对安静、远离常规航路的区域停一下。我需要确认一些事情，也需要你……适应一下你的‘新眼睛’，看看在那片星域背景下，能‘看’到什么。”
艾琳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在导航面板上输入指令。“明白，大人。设定航线，避开主要贸易路径和已知异常引力区。预计航行时间，十至十二小时。”
“暗流号”引擎发出低沉平滑的启动声，船身轻微一震，开始缓缓脱离破旧的K-7泊位，驶入中转站外围更黑暗、更空旷的虚空。
李默看着观察窗外逐渐缩小的、如同金属肿瘤般的中转站，感受着新船更平稳、更高效的推力。
专属司机已就位，虽然眼睛有点特殊。
接下来，该决定是先去充满未知惊喜的“高级自助餐厅”，还是直奔老对头正在摆宴的“主战场”了。得先看看，这位司机的新导航仪，到底靠不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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