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偏西，将昏黄的光线投在勃固镇的废墟上。
硝烟尚未完全散去，与扬起的尘土混合，形成一股灰蒙蒙的薄雾，笼罩着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土地。
史迪威中将踩过一片瓦砾，靴子底下发出碎砖和弹片摩擦的声响。
他跟在严明翊身后，在一队卫兵的护卫下，行走在勃固镇的主要街道上。
他的眉头紧锁，碧蓝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试图将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入脑海。
触目所及，尽是毁灭。
原本的房屋大多变成了残垣断壁，有些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街道上布满了弹坑，大小不一，里面积着浑浊的泥水，映照着血色残阳。
小鬼子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势倒伏在街头巷尾、工事废墟里，几乎随处可见。
有些尸体被炮弹撕碎，残肢断臂散落一地，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泥土，凝结成深色的硬块。
损毁的武器装备也到处都是。
被炸翻的九二式步兵炮炮管扭曲着指向天空，旁边散落着黄澄澄的炮弹壳。
歪把子轻机枪和三八大盖步枪被遗弃在散兵坑旁，上面沾满了血污和泥土。
一辆九五式轻战车的残骸瘫在路中央，炮塔被整个掀飞，车体侧面有一个巨大的破洞，边缘呈撕裂状，显然是被威力巨大的炮弹直接命中。
史迪威的目光不仅仅停留在小鬼子的尸体上。
他也看到了那些身穿丛林迷彩倒在进攻路线上的士兵。
他们有的俯卧在地，保持着冲锋的姿势；
有的倚靠在断墙边，手里还紧紧握着武器；
有的则和小鬼子的尸体纠缠在一起，刺刀互相插在对方身体里，同归于尽。
但让史迪威内心无法平静的，是这两者数量的悬殊对比。
小鬼子的尸体太多了，层层叠叠，几乎铺满了他们经过的每一段阵地。
而穿着远征军军服的遗体，则显得稀疏很多。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职业军人，他甚至不需要精确统计，仅凭目测就能得出一个大致结论：
小鬼子与远征军的阵亡比例，恐怕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十比一，甚至可能更高。
这个观察结果让他感到一种深刻的震撼。
他是知道小鬼子战斗力的。
在缅甸战役初期，正是这些矮小但凶悍的小鬼子士兵，摧枯拉朽般地击溃了数量占优的约翰军。
他详细看过战后报告，知道约翰军是如何溃败的，那些装备精良，还有装甲部队辅助的约翰军，在小鬼子的迂回、渗透和悍不畏死的“万岁冲锋”面前，显得那么惊慌失措，一触即溃。
约翰军的战斗力绝非不堪一击，他们的士兵训练有素，军官也具备专业素养。
然而就是这支能击败约翰军的小鬼子部队，在勃固面对严明翊指挥的这支大夏军队，却表现得如此……脆弱？
两万多人！
一个齐装满员的小鬼子主力军级单位，拥有完善的防御工事、充足的弹药储备和配属的装甲力量，竟然在一夜之间，被彻底歼灭，连司令部都被端掉，高级将领全部死亡？
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根据他之前了解到的情况，严明翊手下的这两个师，兵力上并不占据绝对优势，甚至可能略少于防守的小鬼子。
这是典型的以少打多，还打出了歼灭战！
关键是这支部队里补充了大量的新兵，比例可能接近一半。
新兵，无论在哪个国家的军队里，都意味着战斗力打折，意味着需要时间磨合，意味着在残酷的近距离战斗中更容易崩溃。
可在这里，这一切常理都被颠覆了。
新兵和老兵一样勇猛，甚至那股复仇的狠劲更加外露。
史迪威沉默地走着，内心的波澜却汹涌澎湃。
他看着走在前方那个年轻的大夏将军背影，第一次感到有些看不透。
这个严明翊，和他麾下这支部队，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们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一群新兵也锻造成这样可怕的战士？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严明翊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登上了旁边一处相对完好的高台。
这里地势稍高，可以俯瞰大半条街道和一片清理出来的空地，不少士兵正在那里忙碌，收集战利品，抬运伤员和阵亡同袍的遗体。
严明翊站定，深深吸了一口这充满硝烟和血腥的空气，然后面向下方那些满身泥污忙碌的士兵们，猛地提高了音量，传遍了这片区域：
“大家累吗？”
正在忙碌的士兵们先是一愣，随即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望向高处的指挥官。
短暂的寂静后，如同山洪爆发般的声音轰然响起，成百上千个声音汇聚成一个整齐划一的回答：
“不累——！”
这声音里没有疲惫，只有亢奋，只有胜利后的激昂。
严明翊脸上没有任何笑意，眼神锐利如刀，他紧接着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声音更加高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么，告诉我！你们还能继续打吗？还能再战吗？！”
“战——！”
第一个回应是零星的，来自几个最狂热的士兵。
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汇成了浪潮。
“战！！”
“战！！！”
最终这三个“战”字，变成了震耳欲聋的怒吼。
士兵们用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他们的脸上沾满硝烟和血污，但一双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熊熊的火焰，那是一种极度渴望战斗、渴望胜利、渴望继续复仇的光芒。
这股狂热的气氛，瞬间笼罩了整个区域，甚至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灼热起来。
史迪威就站在台阶下方，他清晰地听到了那两声问答，更被随后那海啸般的“战”字怒吼所冲击。
他看着那些士兵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刚经历恶战后的生理疲惫和精神松懈，只有一种纯粹的战斗欲望。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军队士气。
这不是靠纪律约束出来的勇敢，也不是靠爱国口号激发出来的热情。
这是一种更深层、更可怕的东西，它源于仇恨，源于毁灭敌人后的快意，源于对自身力量的绝对自信，甚至……源于对死亡的一定程度的蔑视。
这些士兵，他们是真的不累，是真的还想继续打下去！
他们仿佛不知疲倦为何物，只要指挥官一声令下，他们就能立刻端起枪，冲向任何一个指定的敌人，直到将对方彻底消灭，或者自己倒下。
史迪威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试图掩饰内心深处泛起的一丝寒意。
他参加过一战，见识过各种惨烈的阵地战，他自认为对战争和军人有着深刻的理解。
但此刻面对这样一支部队，这样一种氛围，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支由严明翊一手打造和指挥的部队，其强悍的战斗力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而其士兵身上所展现出的这种狂热战斗意志，更是彻底颠覆了他对“大夏军队”的固有认知。
他们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军人？
而严明翊，这个看似冷静沉稳的年轻将领，又是用什么方法，将这群人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史迪威看着高台上那个背影，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东方盟友。
胜利的喜悦被一种更深沉的疑虑和警惕所取代。
这支力量，强大得令人安心，也强大得……令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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