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座”中转空间站的控制室里，弥漫着一种高压锅即将炸裂的窒息感。林薇面前的屏幕上，“铁毡”垃圾星环那片刺眼的空白区域形同一个巨大的伤口，无声地嘲笑着人类的认知。值班员老张崩溃的咆哮和压抑的呜咽还在耳边回响，像钝刀子割着神经。
调查队的穿梭机已经紧急派往天狼星δ轨道，但林薇心里清楚，他们大概率什么也找不到——除了那片令人绝望的“虚无”。她强迫自己冷静，快速下达指令：“通知殖民星灾害预警中心，将‘铁毡’事件升级为‘渊级异常事件’最高响应级别。所有轨道垃圾场加强监控，特别是富集金属区域。通知后勤部门，启动紧急储备预案，评估老张这类个人重大损失……想办法补偿。”
最后一句她说得有些艰难，在资源紧张的当下，补偿谈何容易。时间在焦虑的等待中流逝。调查队传回的画面证实了她的猜测：δ-7到δ-9扇区干净得令人发毛，连一粒金属尘埃都没有留下，只有残留的微弱空间曲率扰动证明着这里曾发生过什么。殖民星内部，关于“宇宙橡皮擦”的恐慌恍若瘟疫般悄然蔓延，超市里“渊·循环兑换点”排起的长队瞬间冷清了不少，人们攥着家里的“废品”，眼神惊疑不定。
七十二个小时，在高压下仿佛过了七十二天。就在林薇几乎要再次联系李明哲询问殖民星情况时，殖民星灾害预警中心发来的最高优先级警报，仿佛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清醒！
“警告！警告！天狼星δ轨道原‘铁毡’δ-7扇区坐标点，检测到大规模、高密度金属微粒云团形成！正受恒星风及残余引力影响，向开普勒殖民星方向扩散！预计接触时间：4小时17分！微粒成分分析：未知铁镍基合金为主，伴生高浓度未知氧化惰性金属粉尘！警告：微粒云团对生物及精密设备存在高度潜在威胁！请立刻采取行星级防护措施！”
金属微粒云团？在消失的垃圾星环原位置？林薇的心猛地一沉。这绝不是“渊”正常的回馈！正常的“渊”金属回馈是等体积、高纯度、零辐射的固态金属块！这种大规模、扩散态的金属粉尘云……更像是……排泄的废渣？
“立刻接入殖民星地表监控！重点：穹顶农业区！”林薇对着通讯器厉声下令。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画面迅速切换。开普勒殖民星的巨大生活穹顶之下，被分割成无数区块的农业舱如同绿色的棋盘。无土栽培的禾苗在人工光照下郁郁葱葱，水培槽里叶菜鲜嫩，这是殖民星的生命线。
然而，四个小时后。灾难如期降临。没有惊天动地的撞击，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起初，只是在穹顶最外侧的几块高强度透光板上，传来了极其密集的、好似冰雹敲打般的“沙沙”声。监控镜头拉近，只见无数极其细小的、呈现出暗沉锈红色的金属微粒，就像浓密的雾霾，被恒星风裹挟着，正源源不断地撞击、附着在穹顶表面！这“锈金雾”的浓度远超想象，很快，透光板被一层厚厚的、油腻腻的暗红色金属粉尘覆盖，人工光照被迅速遮蔽，农业舱内瞬间昏暗下来，仿佛提前进入了黑夜。
“启动穹顶自清洁程序！最大功率！”农业区负责人的声音带着惊恐。巨大的喷淋臂从穹顶支架伸出，高压水流激射而出！然而，水流冲击在那层暗红色的金属粉尘上，效果却微乎其微！那些粉尘似乎带有极强的粘附性和斥水性，水流只能冲走表面浮尘，更多的粉尘在水流过后反而凝结成一层更加致密、好似铁锈般暗红的硬壳，死死地扒在透光板上！
“沙沙”声变成了“噼啪”声，那是更粗的金属颗粒开始落下。监控画面显示，一些区域的透光板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粉尘和细小的颗粒开始从无法完全密封的接口、通风管道缝隙，好似无孔不入的毒蛇，悄然渗透进农业舱内部！
灾难开始了。最先遭殃的是那些对空气洁净度要求最高的无土栽培叶菜。沾上了暗红色粉尘的菜叶，像是被泼了强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卷曲！水培槽里，清澈的营养液迅速变得浑浊，表面漂浮着一层油腻的锈红色浮沫，水下的根系接触到金属微粒，迅速坏死变黑。紧接着是禾苗。坚韧的禾秆也无法抵挡这诡异的金属粉尘，叶片上出现锈蚀的斑点，迅速蔓延扩大，整株禾苗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炙烤过，迅速枯焦倒伏！
“不！我的苗！我的菜！”监控画面里传来农民撕心裂肺的哭喊。他们试图用薄膜覆盖作物，用鼓风机吹散粉尘，但在源源不断渗透的“锈金雨”面前，一切努力都显得徒劳而可笑。仅仅半天时间。当林薇乘坐的紧急穿梭机冲破“锈金雾”封锁，降落在殖民星农业区外围时，看到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炼狱景象。
巨大的农业穹顶，就像被泼洒了凝固的、肮脏的血液，覆盖着厚厚的暗红色硬壳，失去了所有透光性。穹顶内部，监控显示大部分区域已陷入彻底的黑暗和死寂。枯死的作物倒伏在浑浊的营养液里，腐烂的叶片上覆盖着暗红色的粉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与腐败植物混合的腥甜气味。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农业专家正在绝望地采集样本，他们的动作沉重而麻木。
林薇穿着全封闭防护服，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农业舱外围泥泞的土地上——这里因为靠近通风口，也落下了厚厚一层暗红色的金属粉尘，踩上去就像踩在冰冷的铁砂上。防护头盔的过滤系统也无法完全阻隔那股刺鼻的铁腥味。突然！一阵愤怒的、好似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声从通往核心垃圾转运站的方向传来！
“是他们！就是他们搞的鬼！”
“什么狗屁‘渊’！是外星邪术！是诅咒！”
“还我们的庄稼！还我们的命根子！”
林薇猛地转头。只见通往b区垃圾转运站的主干道上，黑压压涌来一群人！大部分是农业区的农民，他们穿着沾满泥泞和锈红色粉尘的工作服，手里拿着锄头、铁锹、甚至拆卸下来的金属水管！脸上混合着绝望、愤怒和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领头的人，赫然是几个在“铁毡”事件中损失惨重的小型废品回收商，而冲在最前面、双眼赤红、挥舞着一把沉重扳手的，正是之前在空间站崩溃的值班员老张！
“就是那个兑换点！是他们把外星邪魔引来的！”老张指着远处垃圾转运站的方向，声音嘶哑如破锣，“老子攒了三十年的螺丝没了！现在连种地的饭碗也砸了！跟他们拼了！砸了那鬼地方！”
“砸了它！”
“把那些外星垃圾都烧了！”
“不能让他们再害人了！”人群被彻底点燃了！绝望的农民和损失惨重的回收商们汇成一股愤怒的洪流，挥舞着简陋的“武器”，好似决堤的洪水，朝着b区垃圾转运站和那个醒目的“渊·循环兑换点”方向，疯狂地冲去！沿途的警戒线和试图阻拦的少数安保人员，瞬间就被这股裹挟着血泪的狂潮吞没！
林薇站在冰冷的“锈金”泥泞中，看着眼前失控的场面，听着那震天的怒吼，防护面具下的脸色一片煞白。冰冷的暗红色粉尘落在她的肩头，好像不祥的血雨。陈思邈揭示的宇宙共生循环，那充满希望的“新陈代谢”，在这一刻，降下了它冰冷、残酷、带着铁锈与死亡气息的……第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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