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年关将近,悦来麻将馆的生意格外红火。太太小姐们趁着置办年货的间隙,总要来这里摸上几圈,既是消遣,也是交际。
陈随风、秦佩兰、苏曼丽和张太太的固定牌局依旧,只是今日,牌桌上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流。
一个新来的面孔加入了她们这一桌,是上海滩新近崛起的米商周老板的太太。周太太约莫三十年纪,穿着时兴的紫貂皮大衣,手上的钻戒在灯下熠熠生辉,言谈举止间带着一股暴发户特有的张扬。
“早就听说几位姐姐的牌局是上海滩最有名的,今天总算能见识见识了。”周太太笑着洗牌,手腕上的金镯叮当作响。
苏曼丽和张太太客气地应酬着,秦佩兰则微微蹙眉,她不太喜欢这种浮夸的做派。唯有陈随风,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目光在周太太过分灵活的手指上多停留了一瞬。
牌局开始。
几圈下来,周太太手气极佳,连连胡牌,面前的筹码堆起了小山。她笑得合不拢嘴,话也多了起来:“看来今天真是来对了!各位姐姐可要手下留情啊!”
苏曼丽和张太太输了些小钱,倒也不甚在意,只当对方运气好。秦佩兰却渐渐觉出些不对来。她发现周太太胡牌的方式很特别,总是能在关键时刻摸到最需要的那张牌,巧合得有些过分。
又一局,轮到陈随风坐庄。牌至中盘,陈随风已经听牌,听的是一张罕见的“白板”。而牌池里,一张“白板”都还未现。
周太太摸牌,手指在牌背上轻轻一捻,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得意。她并未立刻打牌,而是故作犹豫,眼神瞟向陈随风面前的牌。
就在她手指微动,准备将摸到的那张牌打出的瞬间,陈随风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周太太,‘白板’握在耳里,不觉得烫手吗?”
“哗啦——”
周太太手一抖,刚摸起的那张牌掉在桌上,翻滚几下,牌面朝上——正是一张光洁的“白板”!
牌桌上瞬间死寂。
苏曼丽和张太太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牌,又看向脸色瞬间惨白的周太太。秦佩兰心中一震,立刻明白了——出千!
周太太强作镇定,干笑两声:“陈…陈小姐说什么呢?我…我只是还没想好打哪张…”
陈随风却不看她,目光转向周太太面前码放整齐的牌垛,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在最上面一张牌的背面拂过。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却让周太太的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这张‘发财’,”陈随风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背面的划痕,是用特制的戒指磨出来的吧?还有这张‘红中’,角落的污渍,是沾了特殊的药水,方便用手指感知?”
她每说一句,周太太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都是她精心设计、练习了无数遍的标记,自以为天衣无缝,竟被陈随风一眼看穿,连手法都说得一清二楚!
“你…你血口喷人!”周太太猛地站起,色厉内荏地尖叫,想要搅乱局面。
陈随风抬起眼,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看向周太太,仿佛能直接看透她内心的惊慌与丑陋。“周太太,你右手中指内侧,是否常备着一小块蜂蜡?用来在摸牌时短暂粘起牌角,窥看牌面?”
周太太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下意识地就想把右手藏到身后。这个细节,连她丈夫都不知道!
周围的几桌牌局也停了下来,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边。麻将馆老板娘闻讯赶来,脸色十分难看。在她的场子里出千,这是砸招牌的事情!
“我…我没有…”周太太还想狡辩,但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随风不再理会她,转而看向老板娘,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说:“老板娘,年关将至,大家图个开心和气。这件事,不如就此作罢。请周太太离开便是,莫要声张,坏了各位的雅兴。”
老板娘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陈随风这是在给她台阶下,连忙点头:“陈小姐说得是,说得是。”她转向面如死灰的周太太,冷声道:“周太太,请吧!我们这小店,招待不起您这样的大佛!”
周太太羞愤交加,再也无颜待下去,抓起手提包,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麻将馆。
风波平息,牌馆内却议论纷纷。众人再看陈随风时,眼神里已不仅仅是欣赏,更带上了一层深深的敬畏。
重新坐下后,苏曼丽心有余悸:“天呐!她竟然出千!陈小姐,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张太太也拍着胸口:“是啊,太吓人了!要不是陈小姐,我们今天可要输惨了!”
秦佩兰看着陈随风,眼中充满了探究。她绝不相信这只是简单的观察入微。
陈随风只是淡淡一笑,重新开始洗牌:“一点小把戏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人心若正,牌风自清。”
她的手指拂过光滑的牌面,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昨夜赵文远被捕前那疯狂而绝望的眼神,以及更早之前,珍鸽日记里那字字血泪的控诉。比起那些人心中深不见底的黑暗与算计,周太太这点牌桌上的伎俩,实在不值一提。
“识心”,是她作为善尚神君使者与生俱来的能力。以往她恪守“尚意”原则,极少主动动用,更不显于人前。但经历越多,她越明白,在这浊世之中,若无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所谓的“随风教化”不过是空中楼阁。今日小施惩戒,既是为了维护这方小天地的清净,也未尝不是一种对“尚意”更深层次的理解——教化,有时也需要雷霆手段,震慑宵小。
接下来的牌局,气氛格外和谐。再无人敢有丝毫杂念,每个人都打得规规矩矩。
牌局散后,陈随风与秦佩兰并肩走在华灯初上的霞飞路上。
“随风,”秦佩兰轻声问,第一次省略了“小姐”二字,“你今日…是不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
陈随风停下脚步,望着街边橱窗里映出的自己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轻声道:“佩兰,你说,一个人要经历多少苦难,才能练就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
秦佩兰默然,她想起了珍鸽,想起了陈随风身上那些解不开的谜团。
“有时候,”陈随风继续前行,声音随风飘散,“看得太透,未必是福气。”
但她知道,既然拥有了这能力,便要担起这份责任。识心破千,破的不仅是牌桌上的骗局,更是这人心江湖里的鬼蜮伎俩。
夜色渐浓,上海滩的霓虹次第亮起,勾勒出这个城市既繁华又危险的轮廓。陈随风知道,前路依旧漫长,但她已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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