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后院的小屋里,煤油灯在桌上投下昏黄的光晕。老蔫坐在桌边,粗糙的手指笨拙地缝补着一件小衣裳。那是他用旧工装改的,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格外认真。
陈随风推门进来,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愣住了。
你这是...她轻声问道。
老蔫抬起头,憨厚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我...我听李婶说,赵太太有喜了。我就想着,咱们也该准备些小衣裳...
陈随风的心猛地一沉。她走到桌边,拿起那件缝了一半的小衣裳。布料粗糙,针脚杂乱,却透着一种朴实的温情。
你...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老蔫搓着手,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随风,我知道这孩子...可能不是我的。但既然你要把他生下来,我...我愿意把他当亲生的看待。
陈随风的手一抖,小衣裳差点掉在地上。她这才明白,老蔫误会了她与赵文远的关系,以为她怀了赵文远的孩子。
老蔫,她放下衣裳,认真地看着他,你听我说,我没有怀孕。
老蔫愣住了:可是李婶说...
李婶说的是苏曼娘,陈随风打断他,赵文远的太太怀孕了,不是我。
老蔫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我...我弄错了...对不起...
看着他窘迫的样子,陈随风心中五味杂陈。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明知她来历不明,却愿意接受她可能怀了别人的孩子,还要视如己出。
老蔫,她在他对面坐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老蔫低着头,声音很轻:我...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你一个弱女子,在这乱世里不容易。我能帮一点是一点。
陈随风沉默了片刻。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对这个卑微的焚尸工有了新的认识。他或许没有文化,没有本事,但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老蔫,她突然问道,如果我说,我怀的孩子确实是赵文远的,你会怎么做?
老蔫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变得坚定:我还是会把他当亲生的。孩子是无辜的。
即使他的父亲是我的仇人?
老蔫愣住了:仇人?
陈随风深吸一口气,决定告诉他部分真相:老蔫,我来到上海,是为了调查珍鸽的死因。我怀疑,她是被赵文远和苏曼娘害死的。
老蔫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赵老板他...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这只是怀疑,陈随风说,但我有我的理由。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如果我真的怀了赵文远的孩子,你会怎么看待这个孩子?
老蔫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随风,我在这殡仪馆干了二十年,见过太多生死。有的人活着的时候风光无限,死了却无人问津;有的人一生贫苦,死后却有很多人怀念。我渐渐明白,一个人是好是坏,与他的出身无关,与他父母是谁也无关。
他走到陈随风身边,语气诚恳: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孩子,我会教他明辨是非,教他善良正直。让他知道,无论他的父母做了什么,他都可以选择做一个好人。
陈随风转过身,看着老蔫朴实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感动。这个看似卑微的男人,却有着许多人没有的胸怀和智慧。
老蔫,谢谢你。她轻声说。
老蔫憨厚地笑了:谢什么,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第二天,陈随风去找秦佩兰。酒店的装修已经开始了,工人们正在里面忙碌着。
秦佩兰看见她,迎了上来:陈小姐,您来得正好。我正想找您商量员工培训的事。
两人走进临时搭建的办公室,秦佩兰拿出准备好的培训计划。陈随风仔细看着,不时提出修改意见。
讨论告一段落时,秦佩兰突然问道:陈小姐,听说赵太太确认怀孕了?
陈随风点点头:已经两个月了。
秦佩兰叹了口气: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为什么这么说?
我听说赵文远那批货出了问题,秦佩兰压低声音,原材料来路不正,织造局可能要追究责任。
陈随风并不意外。这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陈小姐,秦佩兰犹豫着问,如果赵家真的倒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陈随风平静地说,无论赵文远和苏曼娘做了什么,都与孩子无关。
秦佩兰若有所思:您说得对。
从酒店工地出来,陈随风去了蕙心绣坊。许秀娥正在绣一幅《观音送子图》,说是某位太太为怀孕的儿媳订的。
陈小姐,秀娥看见她,连忙起身,您看看这幅图,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陈随风仔细端详着绣品。观音大士面容慈悲,怀中的婴孩天真可爱,整体构图和针法都无可挑剔。
绣得很好,她说,没什么问题。
秀娥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是赵家的亲戚订的,说是要给赵太太祈福。
陈随风的手微微一顿:赵家的亲戚?
秀娥点头,是赵文远的姑母,一位很和善的老太太。
陈随风看着那幅《观音送子图》,心中百感交集。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已经承载了太多人的期待和算计。
离开绣坊后,陈随风没有直接回殡仪馆,而是去了城西的乱葬岗。这里是珍鸽被抛弃的地方,也是她重生的起点。
秋风萧瑟,荒草萋萋。陈随风站在乱葬岗前,闭上眼睛,感受着风中残留的怨念和悲伤。
珍鸽,她心中默念,如果你在天有灵,请告诉我该怎么做。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我该如何对待?
风声中,她仿佛听到了珍鸽的叹息。那叹息中,有怨恨,有不甘,但也有一丝慈悲。
当晚,陈随风做了一个梦。梦中,珍鸽站在她面前,面容平静。
那个孩子,珍鸽说,是我的转世。
陈随风惊醒过来,冷汗涔涔。窗外,月光如水,万籁俱寂。
她起身来到院中,仰望星空。如果珍鸽真的转世为苏曼娘腹中的孩子,那这一切就太讽刺了。
老蔫被惊醒,拿着外衣走出来:随风,怎么不睡?
陈随风接过外衣披上:睡不着,出来看看星星。
老蔫在她身边坐下:你有心事。
陈随风沉默片刻,轻声道:老蔫,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老蔫想了想:我在这殡仪馆干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解释不清的事。也许真有轮回吧。
如果...陈随风犹豫着,如果一个人转世成了仇人的孩子,该怎么办?
老蔫被问住了,挠着头想了半天,才说:那说明上天给了他们一个化解恩怨的机会。
陈随风心中一震。老蔫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她心中的迷雾。
是啊,如果珍鸽真的转世为苏曼娘的孩子,那不就是上天给的最好安排吗?让曾经的受害者以新的身份重生,让曾经的加害者用余生来弥补。
老蔫,她转头看着他,谢谢你。
老蔫不明所以:谢我什么?
谢谢你总是能在我迷茫的时候,给我指引。
老蔫憨厚地笑了:我哪有那个本事。
月光下,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这个乱世中,他们就像两株相依的野草,卑微却坚韧。
而此时此刻,在赵府的卧室里,苏曼娘正抚摸着微隆的小腹,感受着里面生命的悸动。这个孩子,将成为她最大的保障,也是她最深的牵挂。
她不知道,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已经牵动了太多人的心。更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命运,将与一个从乱葬岗重生的女人紧密相连。
夜还很长,上海滩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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