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点核心医疗区内,一种新的“平衡”正在被艰难地构建。
唯一心将医疗舱转移到了专门腾出的隔离间。房间的四壁、天花板和地板,布满了精密蚀刻的异能符文回路。一侧的符文以翠绿色为主,散发着温和而坚韧的生机,能量源是几颗经过处理的、产自铜时空某处生命绿洲的“活木核心”。另一侧的符文则是灰白色,透着寂灭与沉淀的气息,能量来自回廊外围收集的、相对纯净的“历史衰变尘埃”。
两套符文系统并非静止对抗,而是在唯一心设计的复杂能量场引导下,以特定的频率和幅度相互循环、渗透、抵消,在医疗舱周围营造出一个直径约三米、相对稳定的“对立规则平衡场”。其强度远不及生死回廊,但原理相同,旨在为修灵魂深处那激烈的双重烙印冲突,提供一个外在的“缓冲垫”和“调和参考系”。
凌薇薇站在隔离间的观察窗外,通过“规则视域”仔细感知着能量场的运行。她能“看”到翠绿与灰白的规则流如同两条温和的溪流,环绕着医疗舱潺潺流动,在接触舱壁时激起细微的、趋于平静的涟漪。这种环境无法解决根本问题,但理论上可以像手环提供的“秩序锚点设立指引”描述的那样,小幅降低内部冲突的烈度,为修自身意识的恢复争取一丝喘息。
“能量场稳定运行第七小时。”唯一心盯着监控数据,“修的灵魂波动曲线,高频紊乱部分下降了约3.2%,低频稳定区间有所延长。生命体征无明显变化。初步判断,‘平衡场’有微弱正面效果。”
这只是杯水车薪,但却是黑暗中第一缕主动点亮的微光。凌薇薇紧握的拳头稍微松开了些。
她的恢复训练也在同步进行。灵魂深处“真实重量”带来的沉痛和契约知识的冰冷回响依旧存在,如同背景噪音,但已逐渐被她适应和隔离。新获得的“秩序锚点设立指引”让她对秩序之力的运用更加精细。她开始在隔离间外围,尝试设立小型的、用于稳定局部规则和凝聚心神的“锚点”。最初几次,凝聚出的锚点光影涣散,持续不到一分钟。但随着练习,以及对“序”之手环更深层次的感应,她逐渐掌握了窍门——锚点的核心并非纯粹的力量输出,而是一种对“秩序”概念的清晰认知与短暂“定义”。
此刻,她指尖凝聚出一枚指尖大小、缓缓旋转的淡金色光锥,轻轻按在观察窗旁的墙壁上。光锥无声嵌入,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金色光点,散发出微弱但稳定的秩序波动,将周围一小片区域内因平衡场和医疗设备运转产生的杂乱规则涟漪悄然抚平。
“锚点设立成功,预计可持续六小时。”手环传来反馈。
这是一种进步。她不知道在真正的危机中,这种小型锚点能起多大作用,但至少,她在学习如何更主动地运用秩序之力去“影响”而不仅仅是“抵抗”规则。
熊亚则埋头于对“永夜峡谷”坐标和那段混合信标编码的深度分析。结合莫先生的警告和秩序之庭提示中的“混合污染源”评价,他得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推论:“这个信标,很可能不是无意中沾染上的。它更像是一个‘采样器’或‘探测针’留下的标记。暗影和契约之眼,可能在永夜峡谷进行某种需要双方协议参与的‘联合实验’。信标的混合特征,就是实验的‘签名’。”
“实验内容?”严炎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
“未知。但永夜峡谷连接‘影界夹缝’,本身规则就极不稳定,充满‘虚无’和‘侵蚀’特性。如果暗影的混乱程序与契约之眼的僵化契约在那里结合……”熊亚脸色难看,“可能会催生出更加难缠、兼具两者特性的怪物,或者……打开某种不该打开的缝隙。”
唯一心补充:“如果我们之前的推测正确,暗影将修视为‘优质容器’和‘进化样本’,那么它们在永夜峡谷的实验,可能就是在尝试‘复制’或‘改良’这种‘容器-契约’的结合模式,或者测试其他类型的‘污染源’与契约体系的适配性。为更大规模的行动做准备。”
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据点外松内紧,所有防御和伪装系统都处于最高警戒状态,严炎带着恶女团的战斗成员日夜巡逻,防备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更猛烈的“清理”。
平静(如果这种绷紧的压抑能算平静)在第三天的黄昏被打破。
并非预料中的大军压境,而是更加诡异和精准的打击。
最先出现异常的,是据点最外层、负责伪装和干扰的几处符文节点。它们并非被暴力破坏,而是能量流转突然变得“迟滞”和“矛盾”,仿佛内部的运行逻辑被篡改,开始自我抵消,很快便失效暗淡下去。紧接着,中层几处自动防御炮塔的瞄准系统出现混乱,将无害的漂浮尘埃识别为高威胁目标,胡乱射击,消耗能量。
“是规则层面的干扰!有针对性的‘信息病毒’!”唯一心在主控室惊呼,“它在攻击我们防御体系的‘逻辑底层’!这不是蛮力突破,是在让我们自毁!”
凌薇薇立刻赶到主控室,开启规则视域。在视域中,她看到几缕极其细微、近乎透明的暗灰色“数据流”,如同有生命的寄生虫,正沿着据点防御网络的能量通道悄然渗透、蔓延。它们所过之处,代表正常规则运行的明亮线条便迅速黯淡、扭曲,出现逻辑错误的光斑。
“能清除吗?”熊亚急问。
“很难!它们和我们的防御体系编码深度纠缠,强行清除可能导致系统彻底崩溃!”唯一心十指如飞,尝试构建防火墙和杀毒协议,但对方的数据流变化极快,自适应能力极强。
凌薇薇尝试用手环的秩序之力进行“净化”,但那些数据流异常狡猾,会主动避开秩序之力较强的区域,专门攻击薄弱环节。它们的目的似乎不是立刻攻破据点,而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系统瘫痪手术”,削弱据点的防御和反应能力。
“这样下去,外层防御很快就会全面失效!”严炎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发现疑似投放源了吗?”
“没有实体目标!干扰源在快速移动,难以锁定!”巡逻队员回报。
就在主控室内一片忙乱,外层防御节点接二连三失守时,凌薇薇腕间的手环,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金光和震动!
不再是预警或提示,而是一种近乎“亢奋”的共鸣与“召请”!
紧接着,不等凌薇薇做出反应,手环自主投射出一道凝实的金色光束,击穿主控室的天花板(物理上未造成破坏),直冲据点上方阴沉的天空!
嗡——!
一股宏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秩序波动,如同水波般以光束落点为中心,瞬间扫过整个据点,并向外扩散了数公里!
在这股波动扫过的瞬间,那些正在疯狂破坏的暗灰色“数据流”寄生虫,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发出无声的哀鸣,迅速消融、瓦解!据点各处出现逻辑错误的防御节点光芒重新稳定,混乱的炮塔停止射击,开始自检。
一切发生得极快,从干扰出现到被清除,不过短短两三分钟。
主控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那道渐渐消散的金色光束,以及凌薇薇手腕上光华缓缓内敛、但依旧散发着不同寻常韵律的手环。
“刚才那是……”唯一心声音干涩。
“秩序之庭……”凌薇薇看着手环,感受着其中残留的、一种更高层次意志短暂降临又离去的余韵,“是秩序之庭的力量,通过手环介入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在金色光束消散处的虚空中,一点纯净的白色光芒亮起,迅速扩展,形成了一个直径约两米的、稳定的光之门扉。门扉中,纯净的秩序之光流淌,看不到对面的景象。
一个身影,从光之门扉中缓步走出。
他看起来像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性,穿着一身样式简洁、线条流畅、仿佛由流动的星光织就的白色长袍,衣袂无风自动。他有着一头柔顺的银色短发,面容平和俊朗,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是纯粹的淡金色,清澈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万物的本质与秩序,其中没有严酷,也没有温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与超然。
他的出现没有带来任何压迫感,反而让周围因刚才混乱而躁动的规则迅速平复,连空气都似乎变得清新了几分。他就这样悬浮在据点主控室外的半空中,目光扫过下方惊愕的众人,最后落在了凌薇薇身上。
“见习观测员凌薇薇。”他的声音直接响起,平和而清晰,如同敲击玉磬,“基于你提供的‘契约-混沌复合污染加剧’预警,及临时通讯协议激活,秩序之庭第七观测扇区,派遣‘引路人·枢’,进行初步接触与事态评估。”
秩序之庭正式成员!“引路人·枢”!
凌薇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撼,微微躬身:“感谢您的及时援助,枢阁下。”
枢微微颔首,目光随即转向医疗室隔离间的方向,那双淡金色的眼眸仿佛穿透了墙壁,直接看到了其中沉睡的修。“‘钥匙胚体’,影之债务承载者,混合暗影污染……情况确实复杂。”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平衡场’的搭建思路正确,但效力微弱。‘秩序锚点’的运用尚显生涩,但方向无误。”
他一眼就看穿了一切。
“枢阁下,关于‘起源之庭’,以及如何解救修……”凌薇薇急切地问。
“起源之庭,是‘契约之眼’体系真正的规则源头与核心法庭,位于时空夹缝与概念界之间,坐标动态变化,常规方式无法抵达。”枢解释道,“进入需要特定的‘契约信物’或得到‘庭’本身的‘传唤’。你们获得的信息指向是必要的,但不够。”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知什么。“此地近期规则扰动异常,已引起观测扇区注意。除了‘钥匙胚体’,还有另一处‘混合污染源’正在生成,坐标指向‘永夜峡谷’。暗影势力正在尝试将‘混沌协议’与‘次级契约体系’进行危险嫁接,若成功,可能在该区域催生出小范围的‘规则癌变’,侵蚀时空结构。”
果然!熊亚的推论被证实了!
“我们能做什么?必须阻止他们!”严炎忍不住说道。
枢的目光看向她,淡金色的眼眸中没有情绪波动:“以你们当前力量,正面介入永夜峡谷事态,成功率低于百分之十,且极可能提前引爆污染,或招致双方集火。”
他的话很直接,甚至冷酷,但却是基于事实的判断。
“秩序之庭……会干预吗?”唯一心谨慎地问。
“秩序之庭的干预遵循严格的‘律令’与‘平衡’原则。”枢回答,“目前,铜时空的扰动尚未突破‘泛时空秩序红线’。我的此次介入,主要基于对‘见习观测员’的紧急支援义务以及对‘混合污染潜在风险’的初步评估。更大规模的直接干预,需要更高层级的决议,或事态进一步恶化。”
他看向凌薇薇:“不过,基于你在此事件中的‘见证者’身份、对秩序的维护意愿,以及初步掌握的秩序之力,可以为你提供一项临时授权与指引。”
他抬起手,指尖一点纯净的白色光芒亮起,飘向凌薇薇的手环。光芒融入,手环轻微一震,凌薇薇感觉到权限界面再次更新,多了一个新的、名为“概念净化协议(基础试用版)”的条目,以及一份关于“如何在强规则污染环境下维持自我秩序场”的详细指引。
“此协议可用于对抗低强度的‘混沌-契约复合污染’,但需谨慎使用,消耗巨大。”枢说道,“至于‘钥匙胚体’的拯救,关键仍在‘起源之庭’。你们需要找到进入的方法。‘引路人·莫’提及的‘信物’,是可能性之一。此外,留意铜时空其他可能与‘契约之眼’起源相关的古老遗迹或异常点,或许能找到线索。”
他最后看了一眼据点,目光似乎穿透地面,看向更深处。“此据点已被标记。短期内,中低强度的‘契约追索’与‘暗影探测’将被秩序之庭的临时干涉力场偏转。但这并非长久之计。你们需加快行动。”
说完,枢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枢阁下,请问‘秩序之庭’对‘债务棋局’和‘异数之种’如何看待?”凌薇薇想起那古老存在的叹息,急忙问道。
枢即将消散的身影微微一顿,淡金色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怜悯的波澜。
“棋局,是局限的视角。异数,是变动的可能。”他的声音变得缥缈,“秩序之庭观测万千可能,维护的,是‘可能性’本身不至于被绝对‘混沌’或绝对‘僵化’所吞噬。做好你们的选择,承担其重量。这本身,就是对抗‘终局’的一种方式。”
话音落下,光之门扉收缩、消失。枢的身影也彻底不见,只留下一片重归“正常”的阴沉天空,以及据点内萦绕不散的、淡淡的秩序余韵。
主控室内,久久无人说话。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幻梦,却又真实地改变了他们的处境。
“我们……被‘官方’注意到了?”严炎有些不确定地说。
“是,也不是。”唯一心缓缓道,“更像是……我们这个小池塘的动荡,终于引起了路过巨轮的短暂一瞥。它没有停下来帮忙的意思,但扔下了一根救生绳和一张粗略的海图。”
“枢提供的信息和权限很重要。”凌薇薇握紧手环,感受着其中新增加的力量和知识,“‘概念净化协议’可能是我们应对永夜峡谷那种混合污染的关键。关于维持自我秩序场的指引,对我和修都有用。”
“他确认了永夜峡谷的威胁,也给了我们短期内的‘安全期’。”熊亚分析,“但时间有限。我们必须利用这段时间,要么找到进入‘起源之庭’的确切方法,要么……做好介入永夜峡谷、阻止实验的准备。或者,两者同时进行。”
压力并未减少,反而因为更清晰的认知和高位存在的短暂降临,变得更加具体和紧迫。但他们不再是黑暗中完全盲目的摸索者了。有了方向,有了暂时的屏障,也有了新的工具。
凌薇薇走向医疗隔离间。在枢降临和秩序之力扫过后,平衡场的运行似乎更加稳定流畅了。她透过观察窗,看到修沉睡的面容似乎比之前更加安宁了一分。
她将手按在观察窗上,低声道:“修,你听到了吗?又有人来‘看’我们这盘棋了。但不管他们是棋手还是观众,我们都要走自己的路。起源之庭……永夜峡谷……我们会找到办法的。”
她感觉到,医疗舱内,修那平稳的灵魂波动,似乎极其微弱地,与她手环的韵律,产生了刹那间的同步共振。
仿佛在沉眠的深处,那颗倔强的星辰,轻轻闪烁了一下,回应着她的誓言。
据点之外,铜时空的夜色愈发深沉。遥远的永夜峡谷方向,常人无法感知的规则层面,暗影与契约的混合实验,正在某种不稳定的平衡中,悄然推进。
而在更高的维度,秩序之庭第七观测扇区的日志中,多了一条新的记录:
【铜时空象限,‘钥匙胚体-异数之种’关联事件,初步接触完成。评估:变数持续增加,潜在‘秩序突破点’概率提升至17.8%。建议:保持最低限度观测,关注‘起源之庭’线索及‘永夜峡谷’污染进展。】
新的棋局,或者说,超越棋局的博弈,正在各方意志的牵引下,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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