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蹲在豆腐坊的门槛上，看着陈铁牛把最后一块豆腐压进木箱，鼻尖萦绕着豆浆混着卤水的清香气。日头刚过晌午，阳光透过院里的老槐树洒下来，在青石板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倒比戒指里藏着的现代台灯更让人踏实。
“铁牛，压匀点，别让边角出了水纹。”他慢悠悠开口，手里把玩着块刚磨好的滑石——这是从后山捡的，比城里买的磨刀石好用，磨出来的豆腐刀亮得能照见人影。
陈铁牛“哎”了一声，胳膊上的肌肉鼓了鼓，木压板在他手里稳得像钉在桌上：“放心吧舟哥，这手艺我练了仨月，李书记昨天尝了都说，比供销社老王家的还瓷实。”他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两排白牙，嘴角还沾着点豆腐渣，“对了，今早赵大娘来说，西头老刘家的驴下崽了，问咱要不要买头小的？说长大了能拉磨，比人力省劲。”
林舟指尖一顿，滑石在掌心转了个圈。买驴是好事，可这年头，牲口比人金贵，老刘家怕是想借这由头换点粮票。他抬头看了看院墙上挂着的工分牌，上个月他跟周秀莲领的工分加起来，够换三十斤粗粮，要是再加两斤豆子，说不定能成。
“你去回话，”林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就说咱用十斤黄豆换，让他匀头壮实的。”黄豆是他用戒指里的压缩饼干跟公社食堂换的——那饼干太干，泡水喝不如黄豆磨浆实在，倒成了好用的“硬通货”。
陈铁牛刚跑出去，周秀莲就端着个粗瓷碗进来了，碗里是刚晾好的豆浆，上面还飘着层薄皮。“刚滤出来的，加了点糖精。”她把碗递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林舟的手，像被灶膛火星烫了似的缩回去，耳根红得跟院里的红辣椒似的。
林舟接过碗喝了口，甜丝丝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从去年秋天到现在，秀莲跟着他学做豆腐，账本记得比谁都清楚，连李书记都夸“这姑娘比算盘还准”。他瞅着她鬓角别着的野菊花——是早上他去后山摘的，说是能驱虫，其实就是觉得衬她的蓝布衫——心里那点藏着的念想，跟豆浆上的油皮似的，悄悄浮了上来。
“秀莲，”他清了清嗓子，假装看墙角的磨盘，“下午跟我去趟公社？李书记说县里来人看豆腐样品，你去记记他们要多少斤。”
周秀莲眼睛亮了亮，手里的账本翻得哗哗响：“早就准备好了！我列了三种规格，粗豆腐耐存，嫩豆腐适合凉拌，还有昨天试做的豆腐皮，他们要是要得多，咱就多泡点豆子。”她说话时，辫子梢扫过装卤水的陶罐，带起的风都带着股清爽气。
林舟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突然想起刚穿越时的慌神。那会儿他攥着戒指里的压缩饼干，连玉米糊糊都不敢多喝，怕露了馅。是秀莲把自己的工分偷偷塞给他，说“娘说饿肚子容易犯迷糊”；是铁牛扛着他的锄头去地里挣工分，说“咱哥俩谁跟谁”；还有赵大娘，总把烤红薯塞给他，说“看你瘦的，跟我家老三似的”。
正愣神呢，院外传来赵大娘的大嗓门：“小舟！小舟！快出来看稀罕！”
林舟跟周秀莲跑出去，就见老刘家的儿子牵着头小毛驴站在门口，那驴崽一身灰毛，眼睛乌溜溜的，见了人还甩甩尾巴，倒比陈铁牛还机灵。赵大娘在旁边拍着手笑：“老刘听说是你要，特意挑了头刚断奶的，说养俩月就能上套！”
林舟往驴崽跟前凑了凑，小家伙竟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手心，痒痒的。他心里一软，回头对周秀莲说：“去把那袋黄豆扛出来，再拿两斤刚压好的豆腐。”
“哎！”周秀莲应声跑回豆腐坊，蓝布衫的衣角在门框上扫过，带起一阵豆浆香。
老刘接过黄豆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小舟啊，这驴崽你可得好好养，它娘去年拉磨磨了三百斤玉米面，壮实着呢！”他突然压低声音，“对了，我家那口子腌了点咸菜，你要是不嫌弃……”
“换！”林舟干脆地说，“用五斤豆腐换，让婶子多腌点辣的。”这年头，咸菜比肉还金贵，尤其是秀莲爱吃辣，上次尝了赵大娘的辣椒咸菜，眼睛亮了半天。
老刘乐呵呵地应了，牵着空担子走了。赵大娘却没走，扒着门框往豆腐坊里瞅：“小舟啊，我瞅秀莲这姑娘不错，又能干又贴心，你俩……”
“赵大娘！”周秀莲正好扛着豆腐出来，听见这话，脸“腾”地红了，豆腐框子都晃了晃，“我去给老刘送豆腐！”说完跟阵风似的跑了，辫子上的红绳飘得老高。
林舟看着她的背影笑了，赵大娘在旁边啧啧两声：“你看你看，这姑娘害羞了不是？我跟你说，过两天公社有互助组联欢会，你俩报个节目，唱段《夫妻双双把家还》，保准……”
“大娘！”林舟赶紧打断，耳朵有点发烫，“铁牛还在磨房等着黄豆呢，我进去看看。”
逃也似的钻进磨房，陈铁牛正抱着磨杆转圈，见他进来，喘着粗气说：“舟哥，这新泡的豆子就是不一样，出浆率高了一成！”磨盘转得“吱呀”响，豆浆顺着石缝往下淌，在接浆的木盆里积成奶白的河。
林舟走过去帮他推了把，两人合力让磨盘转得更快：“下午县里来人，你把那批晒好的豆腐皮拿出来，就说……”
“就说是秀莲妹子晾的！”陈铁牛接话接得快，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我瞅着她昨天翻豆腐皮的时候，比伺候亲娘还上心，那薄厚，匀得跟裁出来的似的！”
林舟没反驳，只是手上使了点劲，磨盘转得更欢了。阳光从磨房的小窗钻进来，照在豆浆上，泛着金灿灿的光，倒比戒指里藏着的金条还晃眼。
下午县里来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自称是食品站的干事，姓王。他没先看豆腐，倒围着磨房转了两圈，指着墙上挂的豆渣袋问：“这豆渣你们咋处理？”
“喂猪，”林舟指了指院角的猪圈，那头小猪是上个月用两斤红糖换来的，现在长得油光水滑，“猪粪能肥田，田能种豆子，豆子能做豆腐，一点不浪费。”
王干事推了推眼镜，眼睛亮了：“循环利用，这法子好！”他又拿起块豆腐皮，对着光看，“这手艺，比县城的还精细，你们一天能出多少？”
“现在一天三十斤，要是添头驴拉磨，能加到五十斤。”周秀莲在旁边报数，账本上的数字记得清清楚楚，“粗豆腐八分一斤，嫩豆腐一毛二，豆腐皮三毛。”
王干事掏出个小本子记着：“我先订半个月的，每天四十斤，粗的嫩的各一半，豆腐皮有多少要多少。”他突然笑了，“说实话，我是听李书记说的，他说你们这豆腐坊，藏着‘过日子的巧劲’，果然没说错。”
送走王干事，陈铁牛跳起来往磨盘上坐：“舟哥！这下咱能天天吃白面馒头了！”他拍着驴崽的脑袋，“小毛驴，以后就靠你了，给你起名叫‘豆包’咋样？”
驴崽像是听懂了，“咴儿”地叫了一声，尾巴甩得更欢了。
周秀莲把账本收进木匣子，抬头时正好对上林舟的目光，赶紧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刚才……刚才王干事说的‘巧劲’，其实都是你教我的。”
林舟看着她泛红的耳根，突然想起早上摘的野菊花，转身从屋里拿来别在她辫子上：“挺好看的。”
周秀莲摸了摸花瓣，声音细得像磨盘缝里漏下的豆浆：“你要是喜欢，明天我再去摘点，给磨房也插几枝。”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驴崽“豆包”在旁边啃着豆秸，磨房里飘出刚点好的豆腐香。林舟心里那点藏着的甜，跟刚点好的豆腐似的，慢慢凝了形，扎实得很。
他突然觉得，所谓躺赢，哪是靠戒指里的物资，分明是这些热气腾腾的人，把日子磨出了甜滋味。就像这石磨，转啊转，转出了豆浆，转出了豆腐，转出了一院子的香，也转出了藏不住的念想。
夜里，林舟躺在炕上，听着院外陈铁牛给“豆包”添草料的动静，还有秀莲屋里传来的轻轻哼唱声——是白天王干事哼的《夫妻双双把家还》，跑了调，却比收音机里的好听。他摸了摸手上的戒指，空间里的压缩饼干还剩不少，但他觉得，以后怕是用不上了。
因为这石磨转出来的日子，比任何储备都要瓷实，都要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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