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蹲在豆腐坊的青石磨盘前，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木柄，听着石磨“吱呀吱呀”转得正欢。陈铁牛光着膀子推磨，汗珠顺着脊梁沟往下淌，砸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舟哥，这豆子磨得够细了吧？”铁牛喘着粗气，胳膊上的肌肉块贲张着，倒比院里那棵老槐树的枝干还结实。
林舟往磨眼里添了瓢泡好的黄豆，盯着磨盘边缘渗出的白浆：“再推十圈，细点出浆率高。”他指了指旁边的大缸，“昨天那缸浆子做的豆腐，供销社王主任说嫩得能掐出水，今天要多送二十斤——这可是咱豆腐坊的招牌，不能砸。”
铁牛嘿嘿笑：“放心！我这膀子力气，别说十圈，一百圈都没问题！”话没说完，脚下一滑，差点把磨杆甩出去，逗得蹲在旁边烧火的周秀莲直笑。
秀莲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红扑扑的：“铁牛哥，你慢点推，磨盘都被你晃得打颤了。”她手里拿着根细竹片，正把过滤布上的豆腐渣刮下来——这是林舟教的法子，豆腐渣掺上玉米面蒸窝窝头，比纯玉米面的更顶饿，村里不少人家来讨。
林舟看着秀莲认真刮渣的样子，心里那点因早起泛起的困倦全散了。穿越到这年头像做梦，但灶膛里的火光、石磨的声响、秀莲发梢沾的面灰，却比任何梦境都实在。
“对了舟哥，”铁牛突然停下磨杆，“李书记早上来瞅了眼，说让咱下午去领新到的石磨滚珠，说是公社特批的，比咱现在用的铁珠子滑溜。”
林舟心里一动：“他没说为啥特批？”
“好像是……县里来检查的人尝了咱的豆腐，说比县城供销社的还地道，让推广咱的法子。”铁牛挠挠头，“李书记说，这叫‘技术革新’，能给村里挣荣誉。”
秀莲眼睛亮起来：“那是不是能多领点豆子？咱现在的豆子，还是上个月分的，快见底了。”
“下午领滚珠时问问。”林舟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面灰，“我去趟张大爷家，他昨天说孙子发烧，我带点退烧药过去。”他往戒指里摸了摸，那盒阿莫西林还安静躺着，是穿越时带的，一直没舍得用，此刻倒派上了用场。
张大爷家的土坯房里，炕头上的孩子烧得脸蛋通红，张大爷的老婆子正抹眼泪：“村医来看了，说是‘流感’，打了针也不见好……”
林舟把药递过去，教张大爷怎么兑水喂：“这药见效快，按这量喂，明天差不多就能退烧。”他没说这是现代药，只说是“托县城亲戚捎的”。
张大爷攥着药盒，手直抖：“小舟，这……这太金贵了……”
“啥金贵不贵的，孩子好利索比啥都强。”林舟帮着掖了掖孩子的被角，“我那边还忙着，先走了，有事儿让铁牛喊我。”
刚出张大爷家，就撞见二柱子贴着墙根往这边蹭，看见林舟，立刻换上副笑：“舟哥，听说你这豆腐坊要得荣誉了？”
林舟心里透亮——这货准是又想占便宜。果然，二柱子凑过来：“你看啊，我在公社认识人，帮你把这‘技术革新’报上去，弄个‘县级模范’，咱兄弟俩分荣誉……”
“不用。”林舟打断他，“咱做豆腐是为了挣口饭吃，不是为了荣誉。”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了，上次借你的五斤粮票，该还了吧？张大爷家孩子生病，正缺粮。”
二柱子脸一僵，嘟囔着“忘了忘了”，灰溜溜跑了。林舟心里冷笑——这货，也就这点出息。
下午去公社领滚珠，李书记果然多给了两袋豆子，还塞给林舟张纸条：“县里的同志说，让你把做豆腐的法子写下来，他们印成小册子发下去。”
林舟看着纸条犯难——他哪会写“技术手册”？秀莲凑过来看了看，突然说：“我来写吧！你说我记，咱把泡豆子的时辰、磨浆的粗细、点卤的多少都写上，配图！”她晃了晃手里的铅笔，“以前在学校办过黑板报，这个我拿手！”
铁牛在旁边拍大腿：“还有我！我画图！上次给队里画农具图纸，李书记说像模像样的！”
林舟看着两人眼里的光，突然觉得这“技术手册”也没那么难了。
回到豆腐坊，秀莲真就趴在案板上写起来，铁牛蹲在旁边，用炭笔在糙纸上画石磨的样子，两人时不时争执两句——
“泡豆子要六个时辰，你写成五个了！”
“你这石磨画反了，磨眼在左边！”
“哎呀别动，我这行字被你蹭花了！”
林舟坐在门槛上抽烟，听着案板上的铅笔沙沙响，看着铁牛被秀莲追着打的傻样，嘴角忍不住往上扬。灶上的豆浆“咕嘟”冒起了泡，香得人直咽口水，倒比穿越前超市里的豆浆浓三分。
傍晚，供销社的王主任来拉豆腐，看见案板上的稿子，拿起来念了两句：“‘点卤时要瞅着浆子起小碎花，像开春河面上的冰碴子……’哎，你这写得比技术员的报告还明白！”他拍着林舟的肩，“我跟县城的亲戚打电话了，他们那边的供销社也想要货，以后你这豆腐，不愁卖！”
铁牛乐得直搓手：“那是不是能再添盘石磨？我一个人推俩都没问题！”
秀莲停下笔，脸颊泛着红晕：“那得再搭个棚子，不然浆子没地方放……”
林舟掐灭烟头，站起身：“添磨搭棚子的事，明天跟李书记说。今天先把这稿子抄清楚，别耽误了报上去。”他往灶膛里添了最后一把柴，火光映着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倒比院里的老槐树还热闹。
夜里，林舟躺在炕上，戒指里的手机屏幕暗着——早就没电了，但他一直没舍得扔，像藏着个秘密。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墙角的豆子袋上，一粒粒圆滚滚的，倒像他此刻的日子，看着普通，却扎实得很。
他想起穿越前在超市盘点时的日子，货架永远码得整整齐齐，却没一点人气。再看现在，豆腐坊的浆香混着柴火味，铁牛的憨笑、秀莲的嗔怪、李书记的叮咛，还有张大爷那句带着哭腔的“谢谢”，倒比任何业绩报表都让人踏实。
“躺赢”？或许吧。但这赢来的日子，不是戒指里的物资堆出来的，是磨盘转出来的，是柴火烤出来的，是身边这些活生生的人凑出来的。林舟翻了个身，听见窗外传来铁牛的梦话：“再推十圈……就十圈……”
他忍不住笑了——明天，怕是不止十圈。这豆腐坊的日子，才刚起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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