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谈话带来的压力如同悬顶之剑，而“红星厂”技术图纸的线索又添新的变数。陆子谦感觉自己仿佛在走钢丝，一边要稳固明处的产业联盟，一边要提防暗处对历史技术遗产的觊觎。
他决定双线并进。
明面上，他更加高调地推进“清纺集团”的筹建工作。筹备委员会迅速运转起来，技术标准开始在各成员厂推行，第一批联合采购的原料和设备陆续到位，统一的“清纺”品牌标识和包装也开始应用于试生产的样品。陆子谦甚至策划了一场小范围的“清纺集团技术成果展示会”，邀请了省市相关领导、行业专家以及几家关系密切的媒体，将联盟在短时间内取得的技术改进成效和联合发展势头，充分展示出来。他要打造一个“内资联合、自主创新”的成功样板，用事实对抗那股盲目推崇外资的思潮。
暗地里，他启动了对“红星厂”线索的追查。这件事牵扯到历史遗留问题和可能存在的境外势力，极其敏感，他不敢动用厂里的正式资源，只能依靠绝对可靠的私人关系。他想到了阿杰，但阿杰已不知所踪。最终，他再次找到了周师傅。
“周师傅，还得麻烦您一趟。”陆子谦将周师傅请到家中，关紧门窗，“红星厂那位顾科长，调去了南方，这是唯一的线索。您在南边……有没有信得过的、路子广的老关系？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需要帮忙打听一下，这位顾科长的大致去向，是生是死，现在大概在哪个城市就行。一定要绝对保密，费用我来出。”
周师傅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掂量了一下，缓缓点头：“陆厂长信得过我老头子，我尽力。南边……我还有几个当年跑江湖的老兄弟，嘴巴严实。我亲自去一趟。”
“不，您年纪大了，奔波不得。”陆子谦摇头，“您写信，或者打电话，用暗语联系。确保安全第一。”
安排好这件事，陆子谦又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的危机。他知道，仅仅被动防御是不够的，必须主动出击，化解来自“正丰贸易”和李正雄的直接威胁。
他仔细分析了李正雄的优势：资本、所谓的“先进技术”、以及可能在省里部分领导那里获得的支持。而自己的优势呢？是扎根本土的产业联盟、初步验证的自主技术、逐渐打响的品牌，以及……对对方真实意图的警惕和了解。
他想起前世在上海滩与洋行买办周旋的经历，有时候，击败对手未必需要硬碰硬，可以利用信息差和规则。
他让顺子通过深城的关系，继续深挖“正丰贸易”及其关联离岸基金的背景，寻找其商业操作上的污点或不合规之处。同时，他亲自起草了一份措辞严谨的《关于审慎引进外资参与重点行业技术改造的建议》，没有直接点名“正丰贸易”，而是从宏观层面分析了某些境外资本可能借助技术合作进行行业垄断、控制产业链的风险，并再次强调了自主创新和培育本土龙头企业的重要性。他将这份建议多方投递，不仅给了杨干部的渠道，也寄送给了几家有影响力的内部研究机构和行业报刊。
他在下一盘舆论和认知的棋，他要让更多人意识到“外资”并非万能灵药，警惕其可能带来的长远危害。
就在陆子谦四处布局之际，李正雄终于亲自上门了。
这是一个周五的下午，李正雄带着两名随从，没有预约，直接来到了二纺厂厂长办公室。他依旧西装革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陆厂长，我们又见面了。”李正雄笑容可掬，仿佛之前广交会的试探和省里的压力都与他无关，“听说你们搞了个产业联盟，声势浩大，真是年轻有为啊。”
“李先生过奖，不过是大家抱团取暖，谋求一条生路罢了。”陆子谦不卑不亢，请他坐下。
“生路？”李正雄轻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陆厂长，恕我直言，你们这条路，走得太慢，也太辛苦了。现在的国际竞争，是资本和技术的竞争。单靠你们自己这点积累，什么时候才能赶上国际先进水平？”
他抛出了诱饵：“我们‘正丰贸易’可以给你们带来最急需的资金和最先进的生产线，可以让二纺厂……不，是让你们这个‘清纺集团’，在短时间内脱胎换骨，成为真正的行业巨头！这才是快车道！”
陆子谦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思索的神色：“李先生的条件确实诱人。不过，我们联盟刚刚起步，还需要磨合。而且，引入外资是大事，需要所有成员厂一致同意，也需要上级批准。”
“批准不是问题！”李正雄自信地挥挥手，“只要你们有这个意愿，省里那边，我们可以去沟通。至于其他厂子……”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我相信陆厂长有足够的威信说服他们。毕竟，跟着我们，有肉吃；自己折腾，可能连汤都喝不上。”
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已然不加掩饰。
陆子谦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李先生如此看好我们，不知道除了资金和技术，贵公司还能为我们带来什么？比如……国际市场渠道？或者，某些我们需要的……特殊技术支持？”
他故意将“特殊技术”几个字咬得稍重，目光紧紧盯着李正雄。
李正雄镜片后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笑道：“渠道当然有！至于技术，我们拥有国际一流的纺织技术，足以满足你们的需求。”
他没有接“特殊技术”的话茬。
陆子谦心中疑窦更深，但不再追问，转而道：“李先生的提议，我们会认真考虑，也需要时间内部讨论。毕竟，这关系到几家厂子上千号工人的饭碗。”
送走李正雄，陆子谦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驶离厂区。李正雄的急切和那份隐藏的傲慢，让他更加确信，对方所图甚大，而且可能时间紧迫。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周师傅激动又压低的声音：
“陆厂长！有消息了！南边的兄弟回话了，他们打听到，那位顾科长，当年好像调去了……宝安县！后来……后来就没了音信，有人说他可能……可能过去了那边（指香港）！”
宝安县？过去了那边？
陆子谦的心猛地一沉。八十年代初的宝安县（深圳前身），正是改革开放的最前沿，也是各方势力鱼龙混杂之地。顾科长携带如此重要的技术资料去了那里，甚至可能进入了香港，其下落和那些图纸的命运，瞬间蒙上了一层更大的阴影！
他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巨大冰山的一角，水下的部分，深不可测，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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