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的时间,被雨声和油灯燃烧的微响拖得粘稠而漫长。李奉笑蜷在角落,寒意如跗骨之蛆,混着脚踝一阵阵尖锐的抽痛,让她无法真正入睡,只能维持着一种半昏半醒的僵直状态。每次神智稍微涣散,星宿派弟子阴鸷的面孔、摘星子毒蛇般的眼神,或者岩穴中苏星河那指向不明的骸骨,就会混着冰冷的河水气息扑入脑海,将她猛然惊醒。
她不敢有大的动作,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绵长,模仿着疲惫伤重之人该有的沉睡节奏。眼睫低垂,目光的焦点却始终有一缕,若有若无地落在那如山般沉默的背影上。
乔峰——或者说,萧峰,一直背对着她,面对那盏孤灯,如同一尊已然凝固的雕塑。油灯的光芒将他魁梧的轮廓镀上一层暖黄,却驱不散那身影本身散发出的、沉甸甸的孤寂与压抑。他似乎在调息,又似乎只是在出神,望着跃动的火苗,眼神却空茫地穿透了那一点光明,投向更遥远的、只有他自己知晓的黑暗。
没有敌意,至少此刻没有。但他那与生俱来的、属于顶尖高手的敏锐气机,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这方寸庙宇。任何一丝异常的举动,都可能引发雷霆般的反应。
李奉笑将怀中的油布包裹贴得更紧,羊皮卷和令牌的硬角硌着胸口,带来一种微弱的、属于“真实”的触感。逍遥派的传承,苏星河的遗命,丁春秋的追杀……这些与眼前这位契丹英雄的命运相比,似乎骤然退到了背景的阴影里,却又因着某种同病相怜的“不容于世”,而隐隐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天快亮时,雨势终于转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檐滴。东方天际透出蟹壳青,庙内的黑暗也淡去了些。
一直静坐不动的乔峰,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肩膀,随即,那浑厚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打破了持续半夜的僵持:“雨停了。”
不是对她说的,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宣告着这段被迫共处一室的时光即将结束。
李奉笑适时地“醒”来,发出一点几不可闻的、带着痛楚的抽气声,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的脸色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更加苍白,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
乔峰已经站起身。他身形太高,在这低矮的破庙里几乎要触到横梁。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稍长,掠过她依旧肿胀的脚踝和破烂潮湿的衣裙。
“姑娘的脚伤,不宜久行。”他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前方下山,约二十里,有一处小镇,名唤青石镇。镇上有医馆药铺。”
他这是在……指路?甚至算得上是一点提醒。以他此刻的身份和心境,能做到这一步,已算难得。
李奉笑撑着墙壁,想要站起道谢,脚下刚一用力,便是剧痛钻心,身体一晃,差点摔倒,幸亏及时用树枝撑住。
乔峰看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走到供桌前,弯腰,从桌下——李奉笑之前并未注意到的地方——拿起一个粗布包袱,解开,里面是几个冷硬的干面饼,还有一个小小的、粗陶水罐。
他拿出一个面饼,又倒了些清水在陶罐盖子里,走到李奉笑面前,放下。“吃点东西,稍有力气,再设法下山。”言罢,不等她回应,便自行回到原来位置,拿起自己的包袱,开始整理,显然准备离去。
李奉笑看着地上粗糙却实在的干粮和清水,喉咙动了动。饥饿感和干渴感此刻异常清晰地涌上来。她没有矫情,低声道:“多谢……壮士。”拿起面饼,小口却快速地啃咬起来,就着清水吞咽。干饼粗粝刮喉,冷水冰牙,却是她此刻最需要的能量。
乔峰整理包袱的动作很快,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他将包袱系好,背在肩上,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渐亮的天色,便举步向庙门走去。
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的刹那,李奉笑咽下最后一口饼,忽然抬起头,对着那高大沉默、即将消失在晨光中的背影,脱口而出:
“壮士可是要往北去?”
话一出口,她心脏骤然缩紧。她知道自己在冒险。但昨夜那个疯狂的念头,在晨光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眼前这个即将独自踏入更凶险命运的背影,映照得更加清晰。二十里外的青石镇,或许是她暂时安全的栖身地,但出了这个庙门,乔峰会去哪里?少室山?雁门关?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去赴那场与阿朱的死亡约会?
乔峰的脚步,在门槛外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头,宽阔的背影在灰白的天光里凝住,像一块沉默的礁石。庙内的空气,仿佛因他这一顿,而骤然凝固、加压。
几息之后,他才缓缓转过身。那双沉静如渊、深处却隐有烈焰的眼睛,再次看向她,这一次,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几分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她苍白虚弱的脸。
“姑娘何出此问?”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猎手的警惕。一个萍水相逢、重伤迷路的女子,不仅出现在荒山野庙,竟似乎还对他的去向有所猜测?
压力扑面而来。李奉笑感到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垂下眼睫,避开那太过犀利的目光,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因伤痛和虚弱而生的气短与不确定:“昨夜……朦胧间,似乎听壮士梦中呓语,提及北方……风霜甚急,故有此一问。是民女冒昧了。”
这是一个极其牵强的理由,但结合她“重伤虚弱”、“意识模糊”的状态,勉强说得过去。更重要的是,她将话题引向了“风霜甚急”这种泛泛的关怀,而非具体的指向。
乔峰沉默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更久,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伪,评估她这个人。破庙内安静得能听到檐下残雨滴落的声音,啪嗒,啪嗒。
最终,他眼中的锐利似乎稍稍敛去,但那份沉郁的审视并未完全消散。“北方……”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声音里透出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怅惘,似决绝,“确是要去的。有些事,终须了断。”
了断。这两个字落在他口中,重若千钧。
李奉笑的心沉了沉。她知道,他说的“了断”,恐怕不止是身世之谜,不止是血海深仇,更包括了与阿朱之间那注定惨烈的结局。
她抬起头,这一次,目光没有闪躲,直直迎上他的视线。她的眼睛因为虚弱而显得格外清亮,深处却有一种奇异的、不属于她此刻年龄和境遇的沉静与了然。
“北地苦寒,人心……有时比风霜更冷。”她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檐滴声淹没,却字字清晰,“壮士武功盖世,自不畏明刀明枪。只是……有些约定,有些人,若执意要赴,不妨多问一句,多看一眼。或许……路不止一条。”
她没有说得更多,没有提阿朱,没有提易容,没有提那致命的误会。她只能将这份提醒,包裹在这样含糊的、近乎于禅语机锋的话语里。她不知道乔峰能听懂多少,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引起他更深的怀疑。
但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一个陌生女子,基于“梦中呓语”和自身观察,给出的、关于“北方”、“约定”、“人心”的、虚无缥缈的提醒。
乔峰的目光,在她脸上凝固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瞬间掠过极其复杂的光芒——疑惑,探究,一丝被触动心事的震动,以及更深的、如乌云般积聚的阴霾。她的话,无疑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正在反复煎熬的某些东西。
他紧紧盯着她,仿佛要透过她苍白病弱的外表,看穿她真实的意图和来历。空气中的压力再次升高,李奉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贴身的衣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许久,或许只是片刻,乔峰缓缓移开了目光,投向门外渐亮的山林。他脸上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越发刚硬、深刻。
“多谢姑娘提点。”他最终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也似乎更加疲惫,“路在脚下,是曲是直,是正是歧,总要走过才知。”
他没有追问,也没有更多的表示。说完这句话,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迈出了破庙的门槛。高大的身影很快被门外弥漫的晨雾和葱茏的林木吞没,只留下空荡荡的门框,和门框外一片湿漉漉、寂静的山野。
李奉笑瘫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完全湿透。
他听懂了吗?或许听懂了一点点,关于“约定”,关于“人心”。又或许,只是当成了一句无意义的、带着玄虚的安慰。
她不知道。她只能尽到这点微薄的心意,然后,将那个疯狂的念头重新按回心底。她自己的路,尚且泥泞不堪,荆棘丛生。
低头,看着地上那个已经空了的陶罐盖子和残留的饼渣,又摸了摸自己依旧疼痛不已的脚踝。
青石镇,二十里。
先活下去,治好伤,然后……再做打算吧。
她拄着树枝,咬着牙,慢慢站了起来。每一步挪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但这一次,目光却比昨夜更加坚定。
晨光彻底驱散了破庙内的阴影,油灯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缕残烟,袅袅上升,最终消散在清冷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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