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山峦在晨曦中呈现出黛青色，林间雾气氤氲，露水打湿了衣摆。沈薇与萧煜一前一后，沉默而迅捷地在密林中穿行。与昨日不同，萧煜的步伐虽仍显虚浮，但已无需沈薇搀扶，只是偶尔在跨越陡峭处时，会下意识地扶一下身边的树干，而沈薇的目光也会在那瞬间不着痕迹地扫过，确认他无碍。
两人身上都已换了装束。萧煜那身彰显身份的玄色锦袍被沈薇用泥土和草汁刻意弄脏、撕扯出更多破口后，埋进了一处兽穴附近。此刻他穿着一身沈薇用最后一点碎银，从一个途经的、胆小怕事的樵夫那里换来的粗布短打，深灰色的布料洗得发白，虽然不合身，却完美地掩盖了他通身的贵气，像个落魄的猎户。
沈薇自己则依旧是一身少年打扮，只是脸上易容的痕迹更重了些，肤色暗黄，眉毛粗乱，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冷静，锐利如初。
“差不多了。”走在前面的沈薇突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
他们此刻位于一处地势较高的山脊，下方是一条狭窄的、布满乱石的干涸河谷。河谷对面，是更加陡峭的悬崖，崖壁上藤蔓垂落，隐约可见几个黑黢黼的洞口。
“这里不错。”萧煜环顾四周，声音低沉，“河谷是天然通道，追兵若搜寻至此，必会下去查探。崖壁上的山洞，正好可以作为我们的‘葬身之地’。”
计划很简单，却足够毒辣。他们要伪造出两人在逃亡途中，不慎坠入河谷，最终尸骨无存的假象。
沈薇点头，从怀中取出那枚从“影煞”杀手身上搜出的信号烟花。“选哪个洞？”她看向对面崖壁。
萧煜目光锐利地扫过，最终定格在一个位置居中、洞口被茂密藤蔓半遮半掩的山洞。“就那个。洞口藤蔓有近期被拨动过的痕迹，或许是野兽巢穴，正好借来一用。”
“好。”沈薇没有异议。她将信号烟花递给萧煜，“你来。力道和角度，你比我把握得更准。”
萧煜接过那冰冷的铁筒，没有多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因长时间行走而泛起的闷痛，目光锁定对面那个山洞。他计算着距离、风向，以及抛物线。片刻后，他手臂猛地一扬，内力虽弱，技巧却仍在！
“咻——啪！”
信号烟花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划破山林清晨的寂静，精准无比地射入了那个选定的山洞洞口！
几乎是同时，沈薇动了。她如同灵猫般窜下陡坡，来到河谷底部。她迅速从包袱里取出几样东西——那是她沿途采集的几种药草混合捣碎后的浆汁，气味刺鼻。她小心地将这些浆汁涂抹在几块锐利的岩石边缘，伪造出新鲜的血迹。接着，她又从萧煜那件废弃的衣袍上撕下几块染血的碎布，挂在河谷底部的荆棘丛上。
做完这一切，她抬头看向山脊上的萧煜。
萧煜会意，从怀里掏出那枚“玄字令”，用尽全力，将其掷向河谷中央一块巨大的岩石。“铿”的一声轻响，令牌落在石缝间，若不仔细搜寻，极难发现。
最后一步，是制造坠落的痕迹。萧煜站在山脊边缘，选了一处土质松软、下方恰好是他们布置好的“现场”的位置，用树枝和脚步，巧妙地制造出滑坠的凌乱印记。沈薇则在下方配合，将几处灌木压折，仿佛有人从高处滚落。
整个过程，两人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却配合得天衣无缝，如同演练过无数次。紧张，却有序。
“走！”萧煜低喝一声。
沈薇立刻沿着河谷向下游方向疾行了一段，选择了一处水流相对平缓、岸边有茂密芦苇丛的地方，率先涉水而过，冰冷的河水再次浸湿了她的裤腿。萧煜紧随其后，他动作依旧有些僵硬，但眼神锐利，过河后，他仔细地用树枝扫平了两人上岸的痕迹，又将几株踩倒的芦苇扶起。
两人迅速消失在河谷对岸茂密的丛林之中，没有回头。
就在他们离开约莫一炷香后。
几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沈薇和萧煜之前停留的山脊上。正是“影煞”的追兵，为首的依旧是那个疤脸头领。他们显然是看到了那枚信号烟花，急速赶来。
“头儿，看这里！”一个杀手发现了山脊边缘滑坠的痕迹。
疤脸头领蹲下身，仔细查看，又望向下方布满乱石的河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们从这里掉下去了？还是……故意的？”
他打了个手势，几名杀手立刻如同猿猴般攀下陡坡，落入河谷。很快，惊呼声传来。
“头儿！有血迹！”
“这里发现碎布！是目标衣物的料子！”
“令牌！找到玄字令了！”
疤脸头领下到河谷，逐一检查着那些“证据”。他拿起那块沾着“血迹”的石头，放到鼻尖嗅了嗅，眉头微蹙，这血腥味……似乎夹杂着别的古怪气味。他又看向那隐藏在藤蔓后的山洞。
“进去搜！”他下令。
两名杀手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钻进山洞。片刻后，里面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和惊怒的叫骂。
“咳咳！妈的！是毒烟！”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枚放完的信号烟花！”
疤脸头领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明白了，这是一个局！一个金蝉脱壳的局！那烟花是为了引他们来，这些血迹、碎布、令牌，都是为了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目标已死或重伤藏匿于此，从而放弃追查！
“好！好手段！”疤脸头领气得几乎咬碎牙齿，狠狠一脚踢在旁边的岩石上，“竟然敢耍我‘影煞’！”
“头儿，现在怎么办？”一个手下捂着口鼻从山洞里退出来，脸色难看地问道。
疤脸头领眼神阴鸷地扫过周围，对方布这个局，必然已经远遁。山林茫茫，再想找到踪迹，难如登天。
“……撤。”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充满了不甘，“把这里的情况如实上报。目标……比我们想象的更狡猾。请求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排查南方村镇、医馆！”
……
与此同时，在距离河谷数里之外的另一片山林中。
沈薇和萧煜正坐在一条清澈的溪流边休息。萧煜靠着一棵树干，脸色比之前又好了些许，但长时间的跋涉依旧让他消耗巨大，正闭目调息。
沈薇则清洗着刚才过河时弄湿的裤腿和布鞋，顺便检查了一下左臂的伤口，还好，没有再次裂开。她侧耳倾听着远处的动静，虽然什么也听不到，但能想象到那些杀手发现被愚弄后的气急败坏。
“你说，他们会上当吗？”沈薇拧干裤脚上的水，随口问道。
萧煜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嘲：“短时间内会。‘影煞’规矩，找到确凿的‘死亡证据’或长时间失去线索，会暂时中止任务，向上汇报。这能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他顿了顿，看向沈薇，“至少，我们暂时甩掉了身后的尾巴。”
沈薇点了点头，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她拿出水囊，灌满了清澈的溪水，又摘了几片略带酸味的叶子嚼着，补充体力。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脸上跳跃。她看着溪水中自己易容后平凡的倒影，又看了看身边那个即使穿着粗布衣服也难掩挺拔身姿的男人，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
几天前，他们还是互不相识、甚至互相仇视的陌生人。如今，却成了在这深山老林里并肩谋划、生死与共的同行者。命运，真是莫测。
“休息够了就走吧。”沈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得在天黑前，找到个能过夜的地方，最好……能弄到点真正的食物。”她看着溪水里游动的小鱼，眼神里透出一点渴望。干粮快见底了，野果终究不顶饿。
萧煜也站起身，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溪水，又望向山林更深处。“嗯。”他简短的回应里，带着一种共同的决心。
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他们为自己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而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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