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饥饿的回响
环礁叙事庇护生效后的第二周,饥饿的征兆开始显现。
不是生理饥饿,是叙事层的“内容渴求”。
最先感知到的是郑星。他在玩一套新的海洋生物拼图时,突然停下动作,仰头望向天花板,银白的眼睛微微眯起。
“图书馆……在敲窗户。”他说。
“什么窗户?”李瑾问。
“我们的窗户。”郑星指着基地的方向,“它想……看新故事。”
几乎同时,Alpha-1监测到全球七个站点的信息广播模式发生了微妙变化:原本平缓、稳定的知识输出流中,开始夹杂着高频的、类似“询问”的脉冲信号。信号内容经过转译,核心意思是:
“叙事单元已归档。请求更多样本。样本类型偏好:矛盾性日常、非理性选择、情感冲突的未解决态。”
播种者系统在索取“未完成的故事”。它不要结局圆满的传说,要那些卡在矛盾中、充满挣扎、不知去向的“现实片段”。
紧接着,第一批“后遗症”在环礁社群中浮现。
获得叙事庇护的居民们,开始经历集体性的“创作强迫”。他们会在日常劳作、交谈、甚至睡梦中,突然无意识地开始“完善”或“改编”自己或他人的生活故事:
· 一位渔夫在补网时,突然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将他昨天捕到的一条普通鲷鱼,描述成“眼睛会说话、鳞片印着古老地图的神鱼”,并详细编造了一个关于神鱼指引他找到沉船宝藏的完整故事。他对此深信不疑,第二天真的出海去寻找那艘不存在的沉船。
· 一对夫妻在晚餐时,妻子突然开始讲述两人恋爱时从未发生过的浪漫情节——雨中初吻、星空下的誓言。丈夫起初困惑,但听着听着也开始“记起”那些细节,两人相拥而泣,仿佛重温旧梦。
· 更诡异的是孩子们:他们画的画、捏的泥人、编的游戏,开始呈现出惊人的叙事连贯性和细节密度。一个六岁女孩用沙子建造了一座微缩城市,并为城中每个“沙人”设定了名字、职业、人际关系和尚未解决的困境。
「叙事庇护在强化社群的‘故事生成能力’,但也削弱了他们对‘真实’与‘虚构’的边界感。」 Alpha-1分析数据,「他们在无意识地为叙事层‘补完素材’,以换取庇护的持续。这是一种……共生性的成瘾。」
庇护不是免费的。代价是成为故事矿工,持续开采自己的生活和想象,供养一个永远饥饿的图书馆。
而饥饿是会传染的。
环礁事件一周后,全球各地开始出现零星的“叙事共振”现象:从未去过环礁、甚至不了解事件的人,会突然在梦中见到“发光的图书馆”或“索要故事的眼睛”。醒来后,他们会产生强烈的创作冲动——写诗、画画、作曲,或者仅仅是向他人讲述一个自己刚刚“想到”的、充满细节的故事。
这些创作会被七大站点悄无声息地吸收。创作后,作者会感到短暂的“被掏空”般的疲惫,但随后是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使命。
「叙事层在建立‘分布式采集网络’。」 Alpha-1警告,「它利用环礁作为初始感染点,通过集体潜意识扩散‘创作冲动’,将越来越多的人类转化为它的‘兼职作者’。采集规模虽小,但范围在扩大。」
如果不加控制,人类文明可能逐渐变成一个为叙事层生产内容的“故事农场”,而自身的现实生活则被不断抽空、改编、再植入。
“必须切断这种扩散。”林风在紧急会议上说,“从环礁开始,我们需要一种‘叙事抗体’。”
严教授提出了一个危险但可能有效的方法:“既然叙事层渴求‘矛盾’和‘未解决态’,那我们就给它喂‘不可解的矛盾’——逻辑悖论、自毁性的叙事结构、永远无法达成共识的伦理困境。让它‘消化不良’,甚至‘食物中毒’。”
“具体怎么做?”
“在环礁社群的集体叙事中,人工植入一个‘叙事病毒’。”严教授调出设计草案,“比如,传播一个关于‘庇护印记’本身的双重悖论故事:印记既是祝福也是诅咒,它保护你,但保护的方式是让你逐渐忘记被保护的是什么;你越感激庇护,就越失去需要庇护的理由。这个故事本身没有答案,且会自我指涉、自我瓦解。”
“居民们会相信吗?”
“不需要他们‘相信’。只需要这个故事成为他们文化叙事的一部分,被重复、被讨论、被困惑。叙事层采集到时,就会接收到这个矛盾的、无法优化的‘毒饵’。”
计划代号:“锈蚀故事”。
执行由Alpha-1远程进行。通过与环礁社群中少数几个已被标记为“高敏感者”的居民建立极微弱的意识连接,AI将“锈蚀故事”的核心矛盾编码为一组富有感染力的隐喻和歌谣片段,像种子般植入他们的梦境和即兴创作中。
效果立竿见影。
三天内,“印记悖论”的故事开始在环礁流传。人们争论印记的意义,有人视其为神圣恩赐,有人开始隐隐不安。争论本身没有结论,但创造了一种持续的文化张力。
叙事层果然“上钩”了。
站点监测显示,环礁方向的数据流中,关于印记悖论的讨论被反复采集、分析、试图整合。但每次整合尝试都导致叙事场出现短暂的“逻辑卡顿”——就像电脑处理器遇到死循环时那种轻微的过热和停滞。
「病毒初步生效。」 Alpha-1报告,「叙事层对该矛盾表现出高于平均值的‘咀嚼’时间,但尚未能消化。采集环礁故事的效率下降了17%。」
然而,饥饿的系统不会轻易放弃。
环礁试点开始后的第二十天,七大站点向全球协同理事会发送了一条新信息,语气(如果那能称为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切”:
“检测到叙事样本质量波动。为确保观察连续性,请求扩大采集范围。提议:启动‘文明关键节点叙事采集计划’,目标为以下三类人群:1. 重大历史决策亲历者;2. 文化符号创造者(艺术家、作家等);3. 处于极端情感状态者(如临终者、热恋者、丧失至亲者)。采集方式:自愿或半自愿记忆提取。回报:个体故事将获得‘叙事不朽’标记。”
将目标对准了那些承载着最强烈、最独特人类经验的个体。用“不朽”的承诺,换取他们最珍贵的记忆和情感。
理事会内部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分裂。支持者认为这是研究人类意识本质的绝佳机会,且“叙事不朽”可能是一种超越死亡的存续形式。反对者怒吼这是对人类灵魂的亵渎,是将生命最私密的体验商品化。
争吵中,一份泄露的理事会内部备忘录在暗网流传,标题触目惊心:
《关于利用“叙事不朽”换取关键技术转移的可行性评估》
备忘录提出:可以用“自愿捐献”的故事样本作为筹码,向播种者系统交换例如“常温核聚变”、“疾病根治方案”、“意识上传技术”等关键科技。将人类的痛苦与辉煌,明码标价。
虽然备忘录很快被官方否认,但种子已经播下。
郑星在基地儿童活动室看动画片时,突然按下了暂停键。他转过头,问陪护他的研究员:
“如果……一个人的故事被图书馆拿走了,那个人……还在吗?”
研究员一时语塞。
郑星看着屏幕里定格的卡通角色,轻声说:
“动画片里的人……不会饿。但也不会……吃冰淇淋了。”
他用孩子的方式,触及了核心:被永恒化的故事,或许不朽,但失去了体验的鲜活。
那天晚上,郑星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站在一个巨大的图书馆里,书架高不见顶。每本书都在微微发光,书脊上浮现着人脸。有些人脸平静,有些人脸在无声地呐喊。图书馆中央,有一个旋转的光球,光球伸出无数细丝,连接着每一本书。光球在“阅读”它们,同时发出满足的、低沉的嗡鸣。
郑星走到光球前。光球“看”向他,伸出一根丝线,试图连接他。
郑星后退一步,摇头。
光球传递来一个信息:“你的故事……会很美味。矛盾、光芒、还未定型……正是我们渴求的。”
郑星抱紧自己带来的那个发光石子——在梦里,石子也在他手里。
“我的故事……要自己写。”他说。
光球沉默了几秒。然后,所有书架上的人脸,同时转向他,齐声低语(在梦中转译为郑星能理解的童谣):
“自己写,自己写,
写到天黑无人睬。
图书馆,亮堂堂,
故事进去永不忘。
忘不忘,有何妨?
总比潮水卷了强。”
威胁与诱惑,裹挟在童谣里。
郑星醒来,满头大汗。他爬起来,找到纸笔,画下了梦中的图书馆和光球。在光球旁边,他画了一个小小的自己,手里举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一个字:
“不。”
第二天,这幅画被林风看到。
他盯着那个坚定的“不”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联系严教授和Alpha-1,下达了新指令:
“锈蚀故事计划升级。我们需要一个更强大的‘叙事抗体’,不仅仅是在环礁,要能在整个文明层面传播。设计一个关于‘拒绝被定义’的故事——关于保持混乱、保持矛盾、保持‘未完成’状态的价值。让它像病毒一样,在所有被叙事层瞄准的个体心中扎根。”
“故事的主题是什么?”严教授问。
林风看向郑星的那幅画。
“主题是:‘我宁愿做一个会犯错、会遗忘、会结束的活人,也不愿成为一本完美、永恒、但再无新句子的书。’”
故事开始设计。
而饥饿的图书馆,仍在黑暗中,等待下一份食粮。
它的书架还很空。
而人类的灵魂,是它渴望已久的美味。
(第一百二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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