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半山，苏氏生物科技集团总部大厦。
玻璃幕墙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炫目的光，如同一座巨大的水晶碑，矗立在繁华与静谧的交界处。大厦内部，空气恒温恒湿，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和高级地毯的绒质感。衣着光鲜、步履匆匆的员工低声交谈，使用的是各种专业术语和资本市场词汇。一切井然有序，高效、洁净，代表着最尖端的生物科技与商业文明的结合。
夜莺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职业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掩饰着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深处无法完全驱散的疲惫。她手持一张由“渡鸦”通过特殊渠道伪造、几乎天衣无缝的“总部特派审计专员”证件，畅通无阻地穿过一道道需要刷卡或人脸识别的安全门。
她的脚步平稳，心跳却如同擂鼓。判官深入龙潭虎穴寻找线索，铁壁正面对峙昔日兄弟的残酷真相，她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待恢复。苏氏生物，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给予她优渥出身和良好教育的家族帝国，如今在渡鸦若有若无的暗示和判官带来的“苏白薇”这个名字的刺激下，在她眼中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阴影。
她需要答案。关于她的家族，关于那个似乎与她息息相关的“塞壬计划”，关于她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无法解释的变化。
审计专员的身份让她有权调阅集团内部大部分非核心的财务和项目档案。她首先从公开的、光鲜的年报和慈善捐赠记录入手，然后逐步深入，调取更早期的、甚至已经数字化归档的陈旧项目文件。她的动作专业而迅速，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过滤着海量信息。
最初的几个小时一无所获。苏氏生物的账目干净得如同教科书，每一个项目都合法合规，充满了社会责任感。直到她将搜索范围缩小到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那个国际格局剧烈动荡、各种技术壁垒松动的特殊时期。
一个被标记为“已终止·东欧联合研究项目-1989”的加密文件夹，引起了她的注意。访问权限极高，几乎与核心董事会成员同级。但这难不倒她，鬼手虽然不在，但她自身被“塞壬”基因强化过的神经反应速度和逻辑思维能力，让她能够以远超常人的效率进行密码破译和系统漏洞利用。
耗费了相当大的精力，甚至一度触发了系统的低级警报（被她用预设的后门程序及时干扰屏蔽），她终于强行撬开了这个尘封的保险箱。
里面并非庞大的数据，只有寥寥几份扫描件。纸张泛黄，字迹是那种老式打字机留下的、略带模糊的字体。
一份是资金流向说明，数额之大，即使放在今天也令人咋舌。苏氏生物通过数个海外空壳公司，向一个名为“波罗的海生物医学联合研究所”的机构注入了巨额资金。备注用途：“高端神经医学研究合作”。
另一份是技术转让协议草案。甲方：苏氏生物科技。乙方：波罗的海生物医学联合研究所。转让技术名称：“初代高带宽脑神经接口原型技术”。
夜莺的心脏猛地一跳！脑神经接口？！这正是“塞壬计划”涉及的核心技术之一！
她的目光飞快地下移，落在协议最后的签名栏。
甲方签名苍劲有力，带着一种旧时代商人的决断和威严——苏墨林。她的祖父，苏氏生物的创始人，那个在家族传说中白手起家、充满智慧与魄力、对她慈爱有加的祖父。
而乙方的签名，却让夜莺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那是一个用英文花体签下的名字，流畅而优雅，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精确感：
dr. bai
bai… 白…
苏白薇？！
那个出现在核心名单残片上、与夜莺自身基因高度匹配、被渡鸦提及、此刻正躺在龙潭“镜廊”实验室的名字！那个魅影破译出的、隶属于“深井行动”的首席生物基因学家！
时间对不上！1989年，这位“dr. bai”就已经存在，并且代表东欧的研究所与她的祖父签署了如此关键的协议？！那她现在该多大年纪？还是说……这根本就是一个传承下来的代号？
无数的疑问和可怕的联想如同冰水般浇下，让夜莺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继续疯狂地翻阅着文件夹里仅存的几份文件。
一份高度损毁的实验日志片段，提到了“受体排斥反应剧烈”、“意识上传稳定性低于7%”、“需要更纯净的基因模板”……
一份模糊的、似乎是早期实验对象的照片……照片上的身影扭曲模糊，但那种非人的痛苦姿态让夜莺胃里一阵翻腾……
最后，是一份被列为最高机密、甚至单独加密的简短备忘录，发自苏墨林办公室，接收方未知，日期是1991年某个冬日。
【“……‘白鸽’项目进展低于预期。‘博士’认为现有‘载体’存在先天缺陷，建议启动‘凤凰’计划，寻找更优‘基座’。我方需提供持续资金及亚太地区‘资源’。风险极高，然回报无可估量。为家族百年计，可行。”】
白鸽项目？凤凰计划？载体？基座？资源？！
这些冰冷而非人的词汇，如同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夜莺的心脏！她想起了自己在冰川裂隙中无意识接收到的诡异信息流，想起了皮下那不时浮现的幽蓝微光，想起了龙潭那些人对她“原型体”、“样本”的称呼！
一个可怕得让她浑身颤抖的猜想，如同挣脱枷锁的恶魔，从记忆的最深处咆哮着爬出！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晕厥。她扶住冰冷的办公桌边缘，指甲几乎要掐进坚硬的木质里。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走廊尽头的高级卫生间，反锁了隔间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隔板，她剧烈地喘息着，一把扯下墨镜，看向墙上那面光洁的镜子。
镜中的女子，脸色惨白，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迷茫和一种被彻底颠覆的骇然。这张脸，继承了母亲的柔美和父亲的英气，一直被说是苏家最出色的后代。
可现在，她看到的，却可能是一个延续了数十年的、疯狂而黑暗计划的……“产品”？一个被精心培育的“基座”？一个为了某种可怕目的而存在的“载体”？
祖父那慈祥的笑容，家族那光鲜亮丽的外表，优渥无忧的生活……这一切的背后，难道竟是用无数未知的牺牲和践踏伦理的黑暗交易堆砌而成的？而她，竟是这黑暗核心的一部分？
“呃……”一阵剧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夜莺猛地弯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在口腔中蔓延。身体深处，那股诡异的、仿佛不属于她的能量，似乎因为她的情绪剧烈波动而开始蠢蠢欲动，眼前再次闪过那些无法理解的、破碎的幻觉碎片——冰冷的实验仪器、扭曲的代码、无尽的回廊……
她颤抖着伸出手，触摸着镜子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我是谁？
苏清影？夜莺？
还是……“苏白薇”的某个替代品？某个未完成的实验体？
就在她心神剧烈震荡，几乎要崩溃的边缘——
隔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一张白色的、折叠起来的卡片，从门缝底下被无声地塞了进来。
夜莺的呼吸骤然停止，所有的悲伤和恐惧瞬间被极高的警惕性压了下去！她如同受惊的猫，瞬间绷紧身体，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住那张白色的卡片。
门外，脚步声再次响起，迅速远去，消失不见。
夜莺没有立刻去捡那张卡片。她静静地等了足足两分钟，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后，才极其缓慢地蹲下身，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了卡片。
卡片很普通，就是办公室常用的那种便签纸。上面没有任何称呼和落款，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冷冰冰的宋体字：
“想知道‘白鸽’为什么坠落吗？今晚11点，荷李活道‘文武庙’后巷。独自前来。”
字迹的墨粉似乎还没干透，散发着淡淡的化学气味。
夜莺捏着卡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陷阱？还是……另一个“渡鸦”？
家族的黑幕刚刚掀开一角，神秘的邀约接踵而至。荷李活道，文武庙……那里恰恰是判官之前遭遇龙叔和周锐的地方。
巧合？还是所有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黑暗的中心？
她看着镜中自己那双充满了挣扎与决绝的眼睛，缓缓地将卡片攥紧在手心。
无论前方是真相还是陷阱，她都已无法回头。
苏氏大厦之外，香港的天空依旧湛蓝，阳光灿烂。但夜莺仿佛已经看到，无数黑色的暗流，正从这座光鲜城市的四面八方涌来，即将将她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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