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没有理会身后那片狂欢的海洋。
他穿过沸腾的走廊,喧嚣的欢呼被他关在身后。窗外的万家灯火映在他年轻的脸上,光影明灭。
牌局结束,他要上桌了。
可这张桌子,还轮不到他一个旅长来坐。
一名亲兵快步赶来,在他身边低声报告:“旅座,主席官邸来电,请您立刻过去。”
“知道了。”
刘睿整了整军装,迈步走入寒冷的夜色里。
刘湘的官邸,与外界的狂喜截然不同,空气沉重得像灌了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刘湘身披大氅,背着手,一言不发。烟灰缸里,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
潘文华、唐式遵等川军核心将领,围坐在长桌旁,个个面色凝重,全无半点喜色。
刘睿进来,只是对众人点头示意,便安静地站到了父亲身后。
“汉卿,还是太嫩了。”
许久,刘湘才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股看透世事的疲惫。他没有回头,手指在地图上的“南京”位置重重一点。
“他护送蒋公回京,自以为是‘负荆请罪’的忠义。在我看来,是自投罗网的愚蠢!蒋某人,睚眦必报,今日能笑脸相迎,明日就能让他有去无回!”
唐式遵叹了口气:“汉卿此举,确实不智。他这一走,东北军群龙无首,怕是要散了。”
“散了好!”潘文华冷哼一声,“蒋公正好可以借机收编,彻底解决北方后患。接下来,他的眼睛,就要盯到我们西南来了!”
一句话,让会议室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所有人都明白,西安事变,蒋介石丢了面子,却赢了里子。他借此机会,逼迫所有地方实力派表态站队,更是看清了谁是朋友,谁是潜在的敌人。
川军这次的“拥蒋促和”,虽然名声大噪,却也等于是在悬崖边上跳了一支舞,风头出得太大了。
刘湘掐灭烟头,终于转身,目光扫过自己的心腹爱将,最后落在了刘睿身上。
“南京那边,已经发来了嘉奖令。明面上,我们川军是‘深明大义、拥护中央’的典范。云南的龙云,广西的李宗仁,都通了电,言语间,已经默认我来牵这个头。”
他成了西南王。
但这顶王冠,是蒋介石用无数双眼睛盯着,亲手给他戴上的。
刘湘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他走到地图前,下达了命令。
“传我密令!”
“第一,川军各部,即刻进入战备。以‘冬季剿匪’为名,主力部队向川黔边境集结,依托遵义、桐梓一线,构筑二线防御工事。”
“第二,所有与西安的电报往来,全部封存销毁。从今天起,谁也不许再提‘西安’二字。”
“第三……”他看着刘睿,“黔北新编旅,加快整训。兵工厂,加快生产。蒋公的话,听三分,防七分。不管他嘴上怎么喊‘一致抗日’,我们自己的枪杆子,一刻也不能软!”
众人轰然起立:“是!”
将领们鱼贯而出,沉重的马靴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刘湘挥了挥手,示意亲兵关上门。
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父子二人。
“你过来。”刘湘坐回主位,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他从一堆文件中,抽出几份电报递给刘睿。
“这是龙云、李宗仁、阎锡山他们发来的。你自己看。”
刘睿接过,目光扫过。电报内容大同小异,都是祝贺川军应对得当,并隐晦地打探那位提出“十二字方针”的“高人”是谁。
其中一份来自桂系的电报,更是直接点出:“闻甫公有麒麟儿,献此绝户妙计,真乃天下奇才。”
刘湘看着刘睿,眼神复杂。有欣慰,有骄傲,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忧虑。
“睿儿,你这次,风头出得太大了。”
他靠在椅背上,声音压得很低。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以前,你在他们眼里,只是我刘湘的儿子。从今天起,你叫刘睿。蒋公知道你,桂系知道你,所有人都知道,我川军出了一个了不得的后生。”
“这不是好事。”
刘湘拿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摩挲着杯壁。
“蒋公这个人,最忌惮两种人。一种是像李宗仁那样,能拉起山头跟他叫板的。另一种,就是你这种,他看不透,也掌控不了的。”
他抬眼,直视着刘睿的眼睛。
“所以,从今天起,你要把锋芒收起来。新编旅的扩军,要低调。兵工厂的规模,要保密。对外,你还是那个只知道练兵、不懂政治的黄埔生。”
“但是……”刘湘将茶杯重重放下,“关起门来,你要比任何时候都快!黔北的那些兵,一个月内必须给我练出样子!兵工厂的机器,一天二十四小时不能停!只有我们的拳头够硬,腰杆子才能挺直,才不会任人拿捏!”
公开的褒奖,私下的告诫。
无上的荣耀,致命的危机。
刘睿感受着父亲话语里那份如山的关爱与期盼,这比任何嘉奖都更让他觉得沉重。
他站起身,对着刘湘,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父亲,我晓得了。”
刘睿转身,手刚搭上门把,身后传来刘湘略带疲惫的声音。
“睿儿。”
刘睿回头。
刘湘靠在椅背上,眼中锐气尽敛,只剩下如山的父爱与期许:“记住,枪要握在自己手里,但人,要先学会站在阴影里。去吧,别让我这个做老汉的担心。”
没有多余的话,这句嘱托比任何军令都重。
刘睿重重点头,拉开门,将父亲的身影和那份沉甸甸的关爱,一同关在了身后。他挺拔的背影没入夜色,步履却比来时更加坚定。
……
接下来的日子,刘睿忙得脚不沾地。
距离年关只剩一个多月,很多事情必须抢在年前落地。
川渝商行一个隐秘的仓库内。
胡庶华、林启元、陈伯儒三位教授,以及一脸风霜之色的孙广才,正围着一个被油布包裹的庞然大物,神色各异。
“世哲,你从德国‘弄’回来的,就是这个?”胡庶华看着眼前十几个巨大的板条箱,有些难以置信。
“不止。”
刘睿拍了拍手,两名卫兵吃力地抬过来一个沉重的铁皮箱。
箱子打开,一卷卷厚实的工程图纸,以及数个被蜡封包裹的核心部件,呈现在众人面前。
“8吨电弧炉,全套设计图纸和核心控制系统。”刘睿平静地宣布。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胡庶华的呼吸猛地一滞,他没有立刻去看图纸,而是死死盯着刘睿,仿佛要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出一丝玩笑的痕迹。当确认刘睿眼神中的平静后,他才缓缓伸手,动作因为极致的压抑而显得有些僵硬。
“不止是德马格……”林启元教授最先失态,他一把抢过一卷机械结构图,戴上老花镜凑近了看,突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抬头,指着其中一个复杂的液压结构,声音都变了调:“你们看这里!这个石墨电极的液压自动升降和倾转补偿系统……这不是民用炉的设计!这是克虏伯兵工厂内部才在试用的军规标准!天呐,世哲,你……你这是把人家未来的饭碗都给端过来了!”
而一旁的陈伯儒教授,早已扑在了那个装着核心控制部件的铁箱前,无视满手机油,死死盯着电路图。他没有惊呼,嘴里却用德语飞快地念着一连串常人听不懂的术语,脸色由白转红,最后指着图纸上的变压器参数,激动地对胡庶华喊道:“校长!它的变压器冗余和瞬间功率设计,完全是为了冶炼高钨、高铬合金钢准备的!用它,我们甚至能直接挑战坦克装甲!”
“炮管钢……装甲钢……”胡庶华喃喃自语,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图纸,像是抚摸失而复得的传国玉玺,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校长,眼眶竟微微泛红。
他们这些冶金和机械领域的专家,一眼就看出了这套图纸的价值!
这不是市面上能见到的普通工业设备,这是德国人用来制造顶级军工产品的宝贝!是真正的国之重器!
胡庶华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校长,此刻双手都在发抖,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图纸,像是抚摸情人的肌肤。
“有了它……有了它!炮管钢!装甲钢!我们都能自己造了!”他激动得老脸通红,猛地回头抓住刘睿的手臂,“世哲!你……你是怎么把它弄回来的?!”
“这您别问。”刘睿抽出手,“我只问,能不能把它拆了,运到黔北,再给我原样装起来?”
胡庶华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最高机密。
他看向一旁始终没说话,只是绕着板条箱敲敲打打的孙广才。
“孙师傅,你看呢?”
孙广才吐掉嘴里的草根,绕着最大的那个箱子走了一圈,时不时用手背敲击着木板,听着回响。“图纸俺看不懂。”他瓮声瓮气地开口,但眼中却闪着精光,“但这些家伙的配重和重心不对劲,特别是那几个小箱子,死沉,绝对是核心。旅座,要运,就不能当一个整体运。”
他指了指几个箱子,继续道:“炉体可以拆成几瓣,伪装成锅炉配件。但这个,”他拍了拍装着变压器的箱子,“死沉死沉的,没法拆,从重庆到遵义,要过三条江,七盘河那座老木桥肯定撑不住,得提前派人去加固。而且这东西摇晃不得,得用棉花和谷壳给它做个‘软轿’。放心,交给我,只要把路上那些眼线盯住了,俺保证把它像新媳妇一样,稳稳当当地抬进黔北的大山里!”
刘睿接口道:“所以才要拆。大卸八百块,伪装成普通的矿山机械零件,分批运过去。”
他看向三位教授:“技术上的拆解和复原,要靠三位先生全程指导。”
他又看向孙广才:“力气活,还有路上怎么伪装,怎么瞒天过海,就交给你了,孙师傅。”
“没得问题!”孙广才一拍胸脯,“龟儿子才怕这个!保证给旅座办得妥妥帖帖!”
胡庶华也从激动中冷静下来,他推了推眼镜:“世哲,你放心。我和林教授、陈教授,从今天起,就住在这儿了!不把这套图纸吃透,不把每个零件的拆装顺序标出来,我们哪儿也不去!”
“好!”
刘睿一拳砸在掌心。
他当即口述电报内容,发往黔北的陈守义。
“命:一团团长陈守义,即刻在遵义城外秘密选址,要求地质稳定,靠近水源,远离城区。以‘川渝矿业公司’名义,征地建厂。”
“二,以冬储为名,即刻开始囤积煤炭、焦炭、铁矿石、石灰石以及废钢,数量多多益善。”
“三,准备接收‘矿山设备’,所有物资,最高等级保密!”
电报发出。
刘睿看着眼前这群眼中冒着光的国之栋梁,和那些即将被拆解的钢铁巨兽,他知道,属于川军的龙骨,即将开始铸造。
孙广才拿过一根撬棍,看向刘睿,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刘睿点点头。
“开始吧。”
“好嘞!”
孙广才大喝一声,将撬棍狠狠楔入一个巨大板条箱的缝隙中。
“刺啦——!”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第一颗固定木箱的铁钉,被应声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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