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动和孙广才接了命令,没有半句废话,转身就去执行。
第二天,城西那片被圈定的空地上,数百名民夫便在卫戍营的组织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夯土、砌墙、平整地基,号子声与锤打声交织,一股与农业生产截然不同的、属于工业建设的脉动,开始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剧烈搏动。
与此同时,丰都县的其他角落,也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荒芜的田野,此刻尽是一片规整的墨绿色。初生的禾苗在水田里舒展着腰身,长势喜人。河边的沟渠里,清水潺潺,再不见往日龟裂的河床。
“突突突——!”
远处的坡地上,“丰农一号”耕地机拖着三具犁铧,在一名晒得黝黑的青年操控下,咆哮着翻开新的土地。青年脸上没有了过去的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力量的兴奋与自豪。他身后,一群妇女和老人,正将土豆块茎仔细地埋进松软的泥土里。
她们干活的时候,不再有监工挥舞着鞭子。一名卫戍营的士兵靠在田埂上,怀里抱着步枪,像一尊沉默的门神。
队伍中,一个曾跟着王矮虎混过的地痞王三,如今也成了出工的一员。他干活时总下意识地偷瞄那名卫戍营的士兵,眼神里混杂着畏惧和一丝说不清的安稳。
半个月前,他以为这帮新来的兵和以前的没什么不同,都是带枪的老爷。可这半个月,他亲眼看到,河滩上那几十条“铁龙”把江水抽上岸,让龟裂的土地喝饱了水;田里那些吼叫的“铁牛”跑得比牛快十倍,以前三五天才能翻完的地,半天就成了松软的沃土。更让他心惊的,不是这些“神迹”,而是那些原本和他一样,混吃等死的青壮,如今竟能驾驭那些“铁牛”,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光彩。那种光彩,叫“本事”,叫“盼头”。
今天,他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累得直不起腰,几乎要栽倒,那原本让他畏惧的士兵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然后拧开自己的水壶递过去。
“大娘,喝口水,歇哈子。”
老婆婆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王三也愣住了,他记得清清楚楚,上个月,就是这样一身军装的人,为了抢半袋米,一枪托砸断了他邻居的胳膊。
可现在,这只本该用来砸人的手,却稳稳地托着水壶,递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老婆婆颤抖着接过水壶,喝了一口,突然老泪纵横。
这一幕,像一记重锤,砸在了王三的心口。他默默低下头,更加卖力地挥起了锄头。不远处,他那光屁股的娃儿正跟着一群孩子,在刚挂上“丰都县扫盲学堂”牌子的院子里,用树枝在沙盘上写着什么,琅琅的读书声飘来,是他听不懂却觉得无比心安的调子。
琅琅的读书声,从里面传出。
“人、口、田……”
“一、二、三……”
几十个光着脚丫的孩子,坐在简陋的教室里,跟着一名从卫戍营挑出来的、识字的文书,一笔一划地在沙盘上学习写字。他们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学堂隔壁,另一间院子挂上了“丰都县临时卫生所”的木牌。
一名过去在部队里当过卫生员的士兵,正小心翼翼地用盐水给一个孩童清洗着溃烂的伤口,然后撒上药粉,用干净的纱布包好。孩子疼得龇牙咧嘴,却没有哭。因为他看到,那个穿着军装的叔叔,动作比他娘还要温柔。
免费教娃儿读书,免费给穷人看病。
这些事,在丰都百姓几辈人的记忆里,都是闻所未闻的神话。
他们看刘睿和卫戍营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是畏惧,也不是简单的感激。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拥护,一种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出去的信赖。
这天,雷动正在城门口指挥着新一批青壮进行队列训练,一个老农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瓦罐。
“雷长官,雷长官!”
“么子事?”雷动眉头一拧,停下训练。
“山里的弟兄们巡逻辛苦了,俺们凑了点绿豆汤,给弟兄们解解暑!”老农将瓦罐递了过来。
雷动刚想拒绝,老农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
“还有个事,俺家放牛的娃儿说,看到几个生面孔,在后山鬼鬼祟祟地打听咱们的‘铁牛’,还画图!看着不像好人!”
雷动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接过瓦罐,入手温热,心里却是一片冰凉的警惕。他拍了拍老农的肩膀,沉声道:“谢了,老乡!这瓦罐绿豆汤,比一百个哨兵都顶用!这事我知道了。”
他转身,对一名排长低语几句,那名排长立刻带着一个小队,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朝着后山的方向摸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雷动心里感慨万千。厂长总说“民心是根”,他以前只觉得是些大道理,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这根,不仅能长出粮食,还能长出眼睛和耳朵,长出无数双盯着敌人的眼睛!
……
重庆来的小火轮靠上丰都码头时,两位特殊的客人,正一脸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个与传闻中截然不同的县城。
码头上,不再是过去流氓地痞的盘踞地,而是一队队民夫在卫戍营士兵的指挥下,有序地搬运着物资。街道干净整洁,两旁新修的排水沟里流淌着清水。
“这里……真是丰都?”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气质儒雅的老者,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着身边的人。
他叫陈伯儒,重庆大学化学系的系主任,国内顶尖的化学专家。
他身边,一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约莫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一切。他叫林启元,德国留学归来的机械工程学教授,刘湘特意为重庆大学聘请的青年才俊。
“陈老,看来我们这位二公子,很懂得营造声势。”林启元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审慎,“街道整洁,民众有序,这些是行政管理的体现。但要说手段厉害,还要看他的‘里子’。我更关心,他所谓的‘工业’,究竟是德式精密体系的雏形,还是又一个空有口号的‘洋务派’作坊。”
刘睿早已在码头等候。
“陈教授,林教授,一路辛苦。”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迎了上去。
“刘主任客气了。”陈伯儒拱了拱手,开门见山,“甫公帅的信,我们都看了。信上说,主任在丰都缴获了一套合成氨设备的图纸和核心组件?此事……非同小可,我与启元教授特来确认。”
他说得客气,但话语里的怀疑藏不住。合成氨技术是德、美等国的工业命脉,技术封锁极为严密,怎么可能在一伙川中匪徒的仓库里被“缴获”?这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
林启元更是直接:“刘主任,恕我直言,一套完整的哈柏法合成氨工业设备,涉及高温高压、催化剂、精密泵阀等一系列尖端技术,绝非几张图纸就能建成。若真是匪徒缴获,恐怕也只是一些残缺不全的资料。”
“两位教授的疑虑,我明白。”刘睿没有解释,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百闻不如一见。工厂正在建设,图纸也已备好,请二位随我来。”
他带着两人穿过县城。
一路上,陈伯儒和林启元看到了正在上课的扫盲班,看到了排队看病的卫生所,看到了田间地头那些发自内心向刘睿鞠躬问好的百姓。
两位教授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怀疑,逐渐变为惊讶,再到深思。
他们都是知识分子,看得懂这些举措背后,蕴含着怎样一种可怕的组织力和凝聚力。
这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军阀治理的范畴。
当三人来到城西那片被高墙和铁丝网围起来的禁区时,门口荷枪实弹的卫兵拦住了他们。
“厂长!”
刘睿点点头,卫兵立刻立正,打开了厚重的铁门。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工地。孙广才正带着一群技工和民夫,围绕着一个巨大的钢结构基座忙碌着。几台“丰农一号动力核心”被拆掉了轮子,通过皮带带动着鼓风机和简易的起重设备,发出阵阵轰鸣。
“图纸就在指挥部。”刘睿领着他们走进一间刚建好的板房。
板房内,一张巨大的木桌上,铺满了数十张巨大的蓝色图纸。
那繁复的管线,精密的结构,详尽到每一个螺丝规格的标注,瞬间就攫取了两位教授的全部心神。
陈伯儒颤抖着手,扶了扶眼镜,扑到桌前,目光死死地盯住一张反应塔的结构图。
“高压……200个大气压!高温……500摄氏度!铁系催化剂……这,这是……这是最先进的哈柏博施法!”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如同见到了神迹。
林启元则一把抓起了另一张关于压缩机的图纸,手指在上面飞快地划过,嘴里喃喃自语:“四级活塞式压缩机……迷宫式密封……我的天,这设计太精妙了!这,这根本不是我们国家能画出来的图纸!这至少领先了国内三十年!”
他们猛地抬起头,看向刘睿的眼神,已经不是在看一个军阀少帅,而是在看一个撕裂了时空的神魔!
“刘主任……”陈伯儒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您……您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的?”他不敢再说“缴获”二字,因为这套图纸的完整性和先进性,已经超出了人类历史上任何一次“缴获”所能解释的范畴!
刘睿面不改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将一份核心组件的清单推了过去。
林启元下意识接过,目光落在清单上,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特种耐氢腐蚀合金反应管……德国克虏伯最新实验室成果,尚未量产!”
“高压循环往复式压缩机阀组……西门子概念设计,我们学校的教授都说至少要三年才能实现!”
“全套……全套仪表和催化剂配方……”
林启元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份清单在他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他猛地看向刘睿,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刚刚还用迷宫式密封的问题来考验对方,而眼前这份清单,赫然已经给出了超越这个时代的答案!
刘睿迎着他们颠覆性的目光,平静地补充了一句。
“所有核心组件,完好无损,也都在此地。”
轰!
这句话,不再是稻草,而是一柄击碎了他们整个认知世界的重锤!什么德国,什么美国,在这一刻,在这间简陋的板房里,都显得黯然失色。他们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足以改写中国,乃至世界工业史的奇迹面前!
如果说图纸是天方夜谭,那连核心组件都有,就意味着这件事,是真的!
川军,真的要掌握这项足以改变国运的逆天技术了!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从工地外传来。
雷动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色难看。
“厂长,出事了。”他压低声音,“县境边上,来了几万流民,把路都堵死了!都是从邻县和更远的地方逃难过来的,听说咱们丰都能吃饱饭,全都涌过来了!”
刘睿的目光,越过两位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教授,投向门外。
他知道,自己撒下的种子,终于引来了第一波丰厚的“收获”。
他走到两位教授面前,语气平静。
“二位,人手,现在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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