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就是王矮虎过去议事的大厅。里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陈波一屁股坐在主位上,翘起二郎腿。“刘营长,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还年轻,前途无量,没必要为了这点小功劳,得罪我们李旅长。”他端起亲卫倒的茶,吹了吹,一副教训晚辈的口吻。刘睿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他就那么安静地站着,等陈波把话说完。直到陈波喝了口茶,等着他表态服软。刘睿才缓缓地从桌上的一个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文件袋推到了陈波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陈波皱了皱眉。“什么东西?”他放下茶杯,不耐烦地打开了牛皮纸文件袋。袋口倾斜。一叠厚厚的,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影印文件,滑了出来。最上面的一张,是一份账本的封面。陈波的眼皮跳了一下。他认得这账本的样式,这是李德彪旅长私人用的账本,封面是他一个相好亲手缝的布套。他拿起那份影印件,目光落在第一行字上。“民国二十五年,三月初七。交王矮虎捷克式轻机枪两挺,汉阳造步枪五十支,子弹五千发。入账大洋三千。”“三月十五。收王矮虎孝敬‘云土’二十斤,转交重庆袍哥‘舵爷’,得利两千大洋,李旅长分一千五。”“四月初一。李旅长密令,于丰都城外设伏,待川渝兵工厂卫戍营入城后,内外夹击,以‘剿匪误伤’为名,将其全歼。事成后,王矮虎部可收编为保安队,兵工厂缴获之德械,尽归我旅……”
“唰!”陈波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他手里的纸,仿佛不是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都在发颤。他不信邪,一把抓起下面更多的文件。一封封,全是李德彪和王矮虎的来往密信!每一封,都是李德彪的亲笔!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他化成灰都认得!信中的内容,比账本更加触目惊心。如何合伙贩卖鸦片,将毒品销往川中各地。如何倒卖军火,甚至把军部刚刚配发下来的新装备,转手就卖给土匪。如何利用职权,敲诈勒索过往商船,将丰都一段的长江水道,变成了他们自家的钱袋子!一桩桩,一件件,全是足以掉脑袋的死罪!而压在最底下的一封,更是让他通体冰寒。那是李德彪给他的亲笔命令,让他来丰都“接管防务”,实则是抢夺功劳,霸占卫戍营剿匪缴获的所有战利品,并且找机会,给这支部队扣上一顶“违纪”的帽子,让他们有苦说不出。信的末尾,还特意嘱咐他,态度要强硬,要摆出二十一军的威风,压住这个黄埔毕业的毛头小子!
“咕咚。”陈波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干得像要冒火。他手里的文件,一张张滑落在地。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刘睿。眼前的年轻人,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这笑容,在陈波的眼里,比魔鬼的狞笑还要可怕。他这才明白!从他踏进丰都县城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小丑,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什么剿匪!这他妈分明是挖好了一个天坑,就等着李德彪和他一头扎进来!
陈波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这才惊觉,自己哪里是来抢功的?分明是兴冲冲地一头撞进了人家挖好的坟坑里!而这坟,埋的还就是他自己!眼前的刘家二公子,哪里是什么不懂世事的毛头小子?这分明是一头潜伏在深渊里,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择人而噬的史前巨鳄!心计之深,手段之狠,简直骇人听闻!
指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陈波粗重的喘息声,和他身后几个亲卫兵惊恐的眼神。
黑娃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握着mp18的手心全是汗。他看看地上那些纸,再看看跪地求饶的陈波,最后看向自家厂长那平静得可怕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对“打仗”的理解,实在太肤浅了。杀人算什么本事?不掏枪不见血,就让一个团长跪在地上摇尾乞怜,这他娘的才叫通天的手段!这一刻,他看向刘睿的眼神里,敬畏彻底压倒了亲近,化为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这就是他们的厂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动刀枪,便能让敌人胆寒!刘睿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他没有看陈波,而是慢条斯理地,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笃,笃。”声音不大,却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陈波的心脏上。
“陈团长,”刘睿终于开口了,“这些东西,都是影印件。”“原件嘛,我这里还备份了好几份。你说,如果我把其中一份,送到我父亲的案头上……”“再把另一份,交给南京派来川中视察军务的中央大员……”“会怎么样?”陈波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仿佛已经看到,刘湘暴怒之下,直接派兵抄了李德彪的老巢。他也看到了,南京那边拿着这份“通匪叛军”的铁证,在全国报纸上大书特书,借此打压整个川军派系!到时候,别说李德彪要掉脑袋。就连他们的顶头上司杨森,都得吃不了兜着走!而他陈波,作为李德彪的心腹走狗,第一个就会被推出来,当替罪羊!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扑通!”一声。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陈波双腿发软,竟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手中的文件散落一地,人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抬起头,满脸冷汗,嘴唇哆嗦着,再也不见半分嚣张,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刘厂长!刘二少爷!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这……这些事,都是李德彪一个人干的!我就是个跑腿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求二少爷高抬贵手,饶我一条狗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啊!”他身后的几个亲卫,全都看傻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威风八面的团长,竟然会跪在一个年轻人面前,哭得像个死了爹娘的娘们。黑娃更是“呸”了一口,满脸鄙夷。
“孬种!”刘睿低头,看着脚下这个毫无尊严的男人,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他抬起脚,轻轻一拨,便将陈波甩到了一边。“回去,给你家李旅长带一句话。”陈波如蒙大赦,连忙抬起头,像狗一样看着刘睿,生怕漏掉一个字。刘睿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城中那些忙碌的卫戍营士兵,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丰都,从今天起,姓刘了。”“以前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过。那些账本,也可以永远烂在箱子里。”他回头,目光落在陈波惨白的脸上,语气骤然变冷。“以后,管好你和你的人。”“别把手,伸得太长。”陈波浑身一激灵,哪还敢说半个不字,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对着刘睿连连作揖。“是!是!二少爷的话,我一定原封不动地带到!”“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滚!”说完,他像是躲避瘟神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指挥部。“团长!您的帽子!”一个亲卫捡起地上的帽子,追了出去。陈波一把夺过帽子,胡乱扣在头上,翻身上马,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走!快走!”那支浩浩荡荡开进丰都的二十一军独立团,来时有多嚣张,走的时候就有多狼狈。士兵们耷拉着脑袋,军官们面如土色。陈波一马当先,跑得比谁都快,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不到半个时辰,这支队伍就彻底消失在了城外的山道尽头。危机,兵不血刃地化解。指挥部里,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厂长威武!”“他娘的!太解气了!看那帮龟儿子还敢不敢来抢功劳!”雷动走到刘睿身边,看着他平静的侧脸,胸中激荡。这才是真正的将才!杀人,不过是匹夫之勇。诛心,方为上兵伐谋!刘睿却没有理会众人的欢呼。他看着李德彪部队消失的方向,眼神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厉。一个勾结土匪、鱼肉百姓的军阀败类,自己手里握着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铁证,却只能用它来做交易,换取一时的安宁。而不是将他明正典刑,告慰那些被他残害的无辜百姓。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弱了。卫戍营虽强,但终究只有几百人。川渝兵工厂虽有潜力,但根基尚浅。在这片军阀林立,规矩崩坏的土地上,他还没有掀桌子的实力。“总有一天,”他暗暗对自己说,“我要把所有这些污秽,都冲进历史的下水道。”
“厂长,咱们赢了!您在想什么?”黑娃凑了上来,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刘睿收回目光,脸上的那一丝冷厉瞬间消失,恢复了平静。他拍了拍黑娃的肩膀,转身面向所有骨干军官。“雷动!”“到!”“从现在起,丰都全城戒严!把王矮虎搜刮来的所有钱粮、物资,全部登记造册!”“黑娃!”“到!”“你带一个排,立刻接管城西那几处煤窑和铁矿!告诉那里的管事,从今天起,矿山姓刘!谁敢阳奉阴违,直接就地枪决!”他最后看向雷动,下达了最核心的命令。“把全城所有的青壮年,全部集合起来。”“我要在三天之内,扩编一个步兵团!”刘睿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机器就要到了,矿产和人力,就是我们川渝兵工厂烧得最旺的燃料!”“我要让这把火,烧遍整个四川!”
打发走所有人,刘睿掏出一份他隐藏起来的资料,那不是账本,而是一份会议纪要的影印件,上面赫然用两种笔迹记录着对话。
一份是矮虎的狗爬字,而另一个陌生的、笔锋锐利的字迹旁边,标注着一个名字——“上村先生”。
“四月初。‘上村’先生承诺,只要能协助皇军摸清渝州至宜昌段的水文资料,并提供川军主力布防图。事成之后,不仅有十万大洋的谢礼,等天兵一到还可任命王矮虎为‘大日本皇军协防司令’……”
“李旅长负责打通沿途关卡,并以‘剿匪’为名,清除所有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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