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斜向下的混凝土通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脚下粘腻的触感和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的、混合着腐烂与空无的怪味提醒他们正在深入。
手电光柱像一把脆弱的匕首，刺破前方粘稠的黑暗，却照不出五米开外。
耳边那些细碎混乱的呜咽和低语越来越清晰，不再是背景噪音，而是变成了无数个声音直接在颅腔内响起，争吵、哭泣、祈求、诅咒……搅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顾夜宸紧握着玉佩，温润的光晕勉强撑开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区域，将他和林晚，以及被严密守护的苏棠灵体笼罩其中。
但光晕边缘，那些灰暗的、充满负面情绪的能量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发出“滋滋”的、仿佛冷水滴在烧红铁板上的声响。
林晚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个即将超压的锅炉，体内两股力量受到环境刺激，又开始蠢蠢欲动。
她必须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压制住那种想要释放“畏”去同化、去吞噬周围一切的冰冷冲动。
通道终于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但看到的景象，让两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这里没有预想中的地下建筑，没有管道，没有支撑柱。这是一个无法用常理度量的、广阔到仿佛没有边界的地下虚空。
上下左右，都是无尽的、缓缓翻滚涌动的灰暗雾气。
这些雾气并非水汽，而是由无数闪烁不定、破碎扭曲的记忆片段，以及无数张痛苦哀嚎、或麻木空洞的人脸凝聚而成。
它们像海洋里的浮游生物，又像是星云中的尘埃，构成了这个庞大“意识集合体”最直观的本体。
视野所及，到处都是漂浮的、流动的“意识残渣”。
一段破碎的童年欢笑旁边，可能就是一张因破产而绝望扭曲的中年人脸；
一幕温馨的家庭聚餐影像，转瞬就被职场被排挤的苦涩记忆覆盖。
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在这里被碾碎、混合，变成一锅沸腾的、绝望的浓汤。
而在整个虚空的正中央，是一个缓慢旋转的、巨大的、如同星系漩涡般的灰色核心。
它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强大吸力，周围所有的意识碎片、灰暗雾气，都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哀嚎着、挣扎着，最终却无法抗拒地被拖入那旋转的涡心，消失不见。
那里，就是一切负面情绪的终点，是“空心”的源头，是归墟教用来转化“虚无”之力的能量核心。
仅仅是注视着那漩涡，就让人产生一种灵魂都要被抽离、融入其中的晕眩感。
“找到它的弱点。”顾夜宸的声音透过玉佩的光晕传来，有些模糊，却异常坚定。
林晚点头，尝试发动【镜面行走】，想从镜像维度接近那个核心。
然而，她的意识刚试图连接“镜面”的概念，异变陡生！
周围的虚空瞬间扭曲、破碎！她感觉自己不再是站在（或者说漂浮在）一个统一的意识空间里，而是坠入了一个由亿万个破碎镜片组成的、光怪陆离的疯狂迷宫！
每一个镜片，都映照出她人生中的一个片段。
养母厌恶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她缩在角落的身上。
监狱冰冷的墙壁，和同监舍犯人充满恶意的推搡。
被林娇和她的同学堵在巷子里，书本被抢走扔进污水沟，那肆意而轻蔑的笑声……
还有……反杀“畏”那一刻，灵魂被冰冷和恐惧填满，又带着一丝扭曲快感的颤栗……
这些片段，尤其是那些痛苦的、屈辱的、充满恐惧和自我怀疑的时刻，被无限放大、扭曲、重复播放！它们不再是单纯的记忆，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恶意！
一个个面目狰狞、或哭泣或狂笑的“镜像林晚”，从那些破碎的镜片中爬了出来，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它们伸出苍白的手，想要将她拖入那片记忆的泥沼。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不同？”一个镜像尖叫着，脸上是被污水浸透的狼狈。
“你不过是个幸运的容器！没有‘畏’，你什么都不是！”另一个镜像嘶吼，周身缠绕着冰冷的黑气。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半人半鬼，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拥抱虚无吧……那里没有痛苦，没有背叛，没有求而不得……”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令人心智崩溃的合唱，“放弃吧……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这些攻击并非物理性质，却直指灵魂最脆弱的地方。
林晚感到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仿佛自己的存在根基正在被这些负面镜像疯狂撬动。
她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回忆着苏棠的微光，回忆着母亲林素心的决绝，回忆着顾夜宸那句“定义不了你”。
就在她咬紧牙关，调动体内那冰火交织的力量，奋力抵抗着这片精神风暴，逐渐稳住阵脚，试图寻找突破这镜像迷宫、接近中央核心的方法时——
一个格外清晰、凝实，带着强烈怨恨和痛苦的“镜像”，突兀地出现在她正前方，挡住了去路。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林娇！
但眼前的林娇，不再是记忆中那个嚣张跋扈、带着优越感肆意欺辱她的少女。她的形象憔悴，眼神空洞深处藏着巨大的迷茫和痛苦，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被极度扭曲了的、近乎疯狂的嫉妒。
“为什么……”镜像林娇开口，声音嘶哑，充满了不甘和怨恨，“为什么你就能挣脱出去……凭什么？！”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癔症，死死盯着林晚：“我按照他们说的做了……我比你优秀，比你更符合他们的期望……我拿到了你的一切……可是……为什么还是不够？！”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我努力变得更好，更完美……可他们永远觉得不够！永远有更高的要求！我……我快喘不过气了！！”
随着她歇斯底里的嘶吼，林晚的【时光刻印】能力被动触发，一段不属于她、却与林娇相关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碴，强行塞入了她的脑海——
· 陷害林晚入狱后，林娇并未如愿以偿地成为家庭的中心，养父母对她的期望值更高，压力如山。她拼命维持着“优秀女儿”的形象，内心却越来越空洞。
· 在一次被归墟教外围人员盯上、参与的所谓“高端潜能激发”课程中，她在精神催眠和药物作用下，自我认知彻底崩溃，所有的伪装和支撑瞬间瓦解。
·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林娇眼神涣散，如同一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被两个穿着白大褂、表情冷漠的人架着，走向一个散发着灰暗光芒的仪器……
她的意识，如同被撕碎的纸片，被吸入了眼前这个庞大的集合体，成为了滋养【空心人】的万千养料之一。
真相如同冰水浇头。
这个曾经带给她无数痛苦、将她推入深渊的“妹妹”，最终也未能逃脱被吞噬的命运，甚至……下场更为可悲。
她追求“完美”，最终却连自我都彻底失去，变成了这意识深渊里一道充满怨念的残响。
一时间，林晚心中五味杂陈。仇恨依旧存在，那是在污水沟里挣扎时刻入骨子的冰冷。
但看着眼前这个扭曲、痛苦、同样沦为受害者的镜像，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和宿命般的唏嘘，也悄然蔓延开来。
镜像林娇还在嘶吼：“回答我！为什么是你？！我哪里不如你？！”
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穿透那些扭曲的怨念，直视着那张痛苦的脸，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我挣脱出去，不是因为幸运，也不是因为我比你更好、更完美。”
她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力量，在这片混乱的镜像迷宫中回荡。
“而是因为，即使是在最深的黑暗里，在被所有人抛弃、连自己都快要认不出自己的时候……”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个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印记。
“我也从未放弃过……‘我’自己。我记得我是林晚。不是任何人的容器，不是任何事件的附属品，只是林晚。”
这句话，如同烧红的利剑，猛地刺穿了镜像林娇那由怨念和痛苦构成的伪装！
“林晚”这个名字，像是一个禁忌的咒文，又像是一道唤醒真实的光。
镜像林娇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尖叫，整个形象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寸寸龟裂，最终化作一缕更加浓郁的灰暗雾气，被中央那巨大的漩涡吸走。
与此同时，整个庞大的意识空间，仿佛被这句话深深刺痛，猛地剧烈震荡起来！
灰雾疯狂翻滚，无数意识碎片如同被惊动的蜂群，四处乱窜，那中央的灰色漩涡旋转速度骤然加快，散发出更加恐怖吸力的同时，也流露出了一丝……仿佛被触及逆鳞般的暴怒！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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