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的噩梦像一阵阴冷的风，暂时吹散了林晚和顾夜宸之间那剑拔弩张的猜疑，但留下的寒意却更深了。
信任出现了裂缝，像瓷器上的冰裂纹，看似细微，却足以让整个结构变得脆弱。
不能坐以待毙。
顾夜宸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因为疲惫和紧绷显得有些沙哑：“不能让他们一直掌握主动。那个电话……是个突破口。”
他指的是那个宣告“游戏进入下一阶段”的诡异来电。
“你想追踪信号源？”林晚看向操作台那边堆叠的仪器，眉头微蹙。这无疑是在对方划定的棋盘上落子，风险极大。
“总要试试。”顾夜宸走到操作台前坐下，打开了主控电脑，屏幕冷光映在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他们展示了‘存在’，我们至少要摸摸他们的‘尾巴’。”
他所谓的“试试”，绝非普通黑客手段。顾家传承中，除了应对超自然的力量，也包含了一些游走在时代阴影里的技艺，尤其是在信息追踪和反追踪领域，有些方法近乎玄学，依赖的不仅仅是代码，还有某种对“信息流”本身的直觉和干预。
林晚没再反对。她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帮不上忙，便默默退到卧室门口，守着依旧被噩梦困扰的苏棠。
她尝试着用更温和的方式，引导体内那两股依旧别扭的力量，不再追求压制或融合，而是让它们像两条相互警惕但又不得不共处的溪流，在经脉中缓慢、各自地流淌。
这很难，需要极高的专注，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内腑的刺痛。
安全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顾夜宸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仪器散热风扇的低沉嗡鸣，以及偶尔从卧室传来的、苏棠无意识的、带着痛苦意味的梦呓。
时间在这种高度紧张而又看似静止的状态下，被拉得无比漫长。
一天一夜。
顾夜宸几乎没动地方，眼睛布满血丝，手边的水杯满了又空。
屏幕上，数据流如同奔腾的江河，无数条路径被尝试，又被排除。他在数据的海洋里下网，试图捕捉那一闪而逝的、带着特定“冰冷”气息的电子幽灵。
林晚也几乎没合眼，一边维持着自身力量的脆弱平衡，一边警惕着安全屋内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每一次楼道里传来模糊的脚步声，每一次远处车辆经过带来的微弱震动，都让她心脏骤然收紧。
第二天傍晚，顾夜宸敲下最后一个按键，身体重重向后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极度疲惫的叹息。
“找到了一个大致区域。”他揉着刺痛的眉心，声音干涩，“城市中心，寰宇大厦。顶层的某个区域。”
寰宇大厦，本市地标性的顶级智能写字楼，汇聚了众多跨国企业和高端服务机构。
林晚精神一振，走到他身后看向屏幕。一个精确的城市地图上，一个红色的光圈锁定在那栋摩天大楼的顶部。
“能再精确点吗？具体楼层，甚至房间？”她问。
顾夜宸摇了摇头，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反而更加凝重。他移动鼠标，尝试进行更深层的定位解析。
就在他按下确认键的瞬间——
屏幕上的红色光圈，如同被戳破的气泡，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成千上万个绿色的光点，如同被惊扰的萤火虫群，在全球地图上同时亮起，疯狂地、无序地开始跳跃！
从东京到纽约，从伦敦到开普敦，遍布世界的各个角落，形成了一场混乱而耀眼的电子烟花秀。
这些信号源真真假假，互相干扰，编织成一张庞大无比的迷魂阵。
追踪程序发出刺耳的警告音，随即因为资源过载而彻底卡死，屏幕蓝屏。
顾夜宸看着那一片蓝色的屏幕，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他们在戏弄我们。”他疲惫地闭上眼，声音里带着一丝被轻视的怒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展示他们的技术力量，同时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们——传统的、甚至不那么传统的追踪方式，对他们无效。”
对方就像隐藏在深海中的巨兽，偶尔露出一片鳞甲，当你想要看清全貌时，它只需搅动水流，便能让你迷失在无尽的浑浊之中。
房间里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被这冰冷的事实彻底浇灭。
就在这时，放在沙发角落充电的一部手机，屏幕突然自己亮了起来。
那是顾夜宸给林晚准备的备用机，全新的，未注册任何个人信息，只在必要时用于单向联系，理论上绝对“干净”。
没有解锁，没有操作。屏幕直接跳转到了一个本地极其热门的短视频App界面，并且自动开始播放一个视频。
机械而欢快的背景音乐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林晚和顾夜宸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视频画面里，是一个面容憔悴、眼袋深重的中年女人，正对着镜头哽咽。标题写着：“【心碎妻子求助】丈夫出轨后像变了个人，是压力太大还是……？”
女人哭诉着，她的丈夫（正是那位企业家张明远）在丑闻曝光后，如何变得异常冷漠，不沟通，不解释，看家人的眼神像是看陌生人。
更让她恐惧的是，他的一些小习惯完全变了：“……他以前从来不吃香菜，闻到味道都不行，可现在……现在他居然主动要求在菜里加香菜！这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连口味都变了？”
视频下方的评论区异常活跃。
“压力太大了吧，精神出问题了？”
“是不是被下降头了？找个大师看看吧！”
“姐妹坚强！渣男不值得！”
“细思极恐……怕不是被外星人掉包了哦（狗头）”
“楼上真相了，建议检查一下他后脑勺有没有接口（滑稽）”
各种猜测、同情、玩梗、看热闹的评论混杂在一起，将一件充满诡异和痛苦的事情，消解成了一场可供围观和消费的网络狂欢。
林晚看着视频里那个女人绝望而迷茫的眼神，看着评论区那些看似荒诞、却又无意间隐隐触及了可怕真相的“玩笑”，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顺着她的脊椎骨缝，一节节爬升，直冲头顶。
归墟教……
他们不仅仅是在进行物理层面的替换，制造【空心人】。
他们还在利用现代信息网络，像操纵木偶一样，潜移默化地引导着舆论。
他们将真实的、毛骨悚然的恐怖，精心包装成猎奇的、可供消遣的都市怪谈，混入信息的洪流，真真假假，混淆视听。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麻痹大众的神经，掩盖他们正在进行的、更庞大的阴谋。
她伸出手，手指有些发凉，关掉了那个还在自动播放的视频。屏幕暗了下去，但那些评论里的“外星人掉包”、“后脑勺接口”的玩笑话，却像魔音灌耳，在她脑子里回荡。
她抬起头，看向脸色同样难看的顾夜宸，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们无处不在。”她举起那部已经黑屏的手机，屏幕像一只漆黑的眼睛，“不仅在现实中，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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