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透过窗棂，在林枫平静无波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银辉。
他站在那里，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场足以令江湖一流好手饮恨的激烈交手，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热身。
洛明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心中的惊骇已如惊涛骇浪。
他死死盯着林枫，那双历经沙场与宫闱风云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度复杂的情绪。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良久，洛明深吸一口气，忽然收起了所有攻击姿态，对着林枫，郑重地抱拳躬身，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沙哑：
“七殿下，恕洛明……唐突冒犯了！”
林枫眉梢微挑，并未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让洛明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洛明直起身，脸上露出一抹苦涩与愧疚交织的神情：“洛某并非有意窥探殿下隐秘，更非心怀不轨。实乃……实乃今日养心殿之事，太过惊世骇俗。陛下突然好转，吐出毒血，旁人或许以为是天佑陛下，或太医之功，但洛某……洛某曾于年轻时游历四方，偶闻江湖秘辛，见识过一些非常手段。”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枫，却又带着一丝探究的敬意：“殿下今日所为……像极了传说中的一门失传绝技——‘九原十八针’！此技据传有逆转生死之能，洛某一生也只闻其名，未见其形。今日得见……虽只是惊鸿一瞥，却已令洛某震撼莫名。”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而恳切：“洛明身受皇恩，忝为宫廷侍卫副总管，统领部分宫禁卫戍，却让陛下身中剧毒而毫无察觉，此乃失职大罪，万死难辞其咎！如今见殿下身怀如此惊天绝技，又…又似乎与往日截然不同，洛明心中既是震惊，却又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林枫依旧沉默，但眼神中的冰冷稍稍褪去了一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洛明见林枫没有否认，心中更定了几分，他压低了声音，语速加快，将当前的危局和盘托出：
“殿下久居深宫，或许不知，亦或不愿理会。如今朝局已是危如累卵！陛下骤然病重，太子殿下已代为主理朝政近半年，东宫一系官员大多占据要职，权柄日重。然太子……唉，其性虽非大恶，却稍显优柔，易受近臣影响，难辨忠奸。”
“三皇子胤韬，其母德妃娘娘圣眷正浓，在后宫影响力极大。三皇子借此，在朝中亦笼络了不少大臣，其人性情骄横，野心勃勃，对储君之位觊觎已久，平日里便与太子明争暗斗不休。”
“四皇子胤禛与五皇子、六皇子关系极为密切。只因四皇子生母馨嫔与五、六皇子生母丽妃乃是嫡亲姐妹！这三位殿下同气连枝，虽看似低调，但其背后有江南望族支持，实力不容小觑，常在暗中运作，静观其变。”
“八皇子胤垚，其生母瑾妃娘娘，乃是镇守北疆、手握重兵的北诸侯王萧震天的亲妹！八皇子虽年轻，但其背后站着整个北疆军系，无人敢小视。”
“九皇子胤晟，其生母柔妃娘娘，则是雄踞南疆的南域王闻人百里的妹妹！南域富庶，兵精粮足，九皇子凭借母族势力，在朝中也自成一派。”
洛明一口气说完，语气愈发沉重：“诸位殿下皆母族显赫，或手握权柄，或背后有强援支持，在朝中盘根错节，各有势力。如今陛下……陛下若真有恙，这京城，顷刻间便会成为修罗场！”
说到这里，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林枫，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与无奈：“而殿下您……众所周知，乃是陛下昔年与宫女阿姜所出……阿姜夫人早逝，您在朝中无依无靠，势单力薄，以往……以往更是性情……温和，从不参与诸位殿下的纷争。也因此，您才屡遭……唉。”
他将“落水”、“被下毒”等词隐去，但意思已然明了。正是因为林枫看似最无威胁，所以才成了某些人最先清除的目标。
“洛明今夜贸然前来，”他再次抱拳，语气无比诚恳，“一是确认心中惊疑，二是……若殿下真非常人，身怀济世之能，洛明恳请殿下，无论如何，务必保住陛下性命！陛下在，则大局犹有挽回之机！陛下若有不测，则国朝倾覆，内战将起，生灵涂炭啊！”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作为一名老臣的忧国忧民之情，以及未能护佑君主的深深自责。
林枫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心中已然对当前的局势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原来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处境比想象的还要艰难，几乎是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孤舟。
而眼前这个洛明，看似粗豪武夫，实则心细如发，忠君爱国，且眼光毒辣，竟能认出“九原十八针”的痕迹。
片刻沉默后，林枫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洛总管的忠心，本王知晓了。”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关于九原十八针的猜测，只是问道：“依你之见，今日之事，谁嫌疑最大？”
洛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面露难色：“殿下，此事……难说。得益最大者，看似是太子。但三皇子、四皇子一党也绝非没有可能。甚至……可能是有人故意嫁祸，想搅乱局势，浑水摸鱼。后宫之中，德妃娘娘能时常接近陛下，但其他妃嫔也未必没有机会。太医署……更是重中之重。没有确凿证据，洛明不敢妄断。”
林枫点了点头，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这潭水，果然深得很。
“父皇的毒，暂时无碍。”林枫淡淡地说了一句，“但根源未除，危机仍在。”
洛明闻言，眼中猛地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这句话，几乎等同于承认了皇帝的好转与他有关！
“殿下！您……”
林枫抬手打断了他：“洛总管，今夜之事，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洛明明白！今夜洛明从未曾来过殿下宫中！”洛明立刻斩钉截铁地保证，心中却已翻江倒海。这位七殿下，藏得太深了！其心机、其手段、其武功……简直深不可测！
“很好。”林枫点了点头，“宫中的防卫，尤其是父皇那边的暗哨，还需洛总管多费心。有什么异动……”
他没有说完，但洛明立刻心领神会：“殿下放心！洛明知道该怎么做！定会加派人手，暗中严密监控一切可疑人等！”
“去吧。”林枫挥了挥手，转身重新没入殿内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洛明看着那消失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他再次抱拳，对着黑暗深深一礼，然后身形一闪，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夜色之中。
殿内重归寂静。
林枫站在黑暗中，目光幽深。
父皇、太子、三皇子、四皇子、八皇子、九皇子……还有那个远在北疆的二皇子胤战。
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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