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接下来的两节课,气氛降到了冰点。
陈默彻底变回了一座沉默的冰山,甚至比开学初更加冷硬和难以接近。他全程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课本上,仿佛那上面有解除一切困境的密码。林夕任何细微的动作——翻书、拿笔、甚至只是调整一下坐姿——都会让他本就紧绷的肩线微不可察地弹动一下,像受惊的含羞草。
那两块被扫落到地上的薄荷绿橡皮,还静静地躺在那里,躺在两人椅子之间的阴影里,像一个无人敢触碰的尴尬证据。林夕几次想弯腰去捡,但都被陈默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场逼退了。一种混合着委屈、气愤和巨大困惑的情绪在她心里翻腾。
她不明白。明明是他先露出了破绽,明明是他先画了那些星星,明明是他先低语了那句诗。为什么反应却如此激烈,甚至带着一种被冒犯般的防御?
课间休息,前排男生回过头想讨论昨晚电竞比赛的精彩操作,目光刚接触到陈默冰冷的侧脸,就讪讪地转了回去,还对林夕投去一个“他怎么了?”的询问眼神。林夕只能回以一个无奈的苦笑。
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下午第一节——体育课。
秋日的午后阳光正好,晒得塑胶跑道散发出特有的味道,混合着青草的气息,这是独属于校园操场的味道。同学们换上蓝白相间的运动服,像一群被放出笼子的鸟,叽叽喳喳地涌向操场,暂时抛开了教室里的沉闷和课业压力。
今天的内容是体能测试——800米\/1000米跑。哀嚎声和兴奋的摩拳擦掌声同时响起。这是每学期都让有人欢喜有人愁的保留项目,总能瞬间唤醒大家关于体测排名、期末评分、以及跑完后那种喉咙泛着铁锈味的共同记忆。
林夕体育不错,虽然也觉得长跑是种折磨,但并不十分畏惧。她做着热身运动,拉伸小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寻找着那个身影。
陈默站在人群边缘,显得格格不入。他并没有认真做热身,只是低着头,用脚尖无意识地碾着跑道上的一个小石子。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照不进他那片低气压的领域。他的脸色依旧不太好,唇色有些发白。
“预备——跑!”体育老师的哨声尖锐地划破空气。
人群像开闸的洪水般涌了出去。林夕调整着呼吸,混在队伍中段。她看到陈默起跑就很慢,几乎落在了最后,他的跑步姿势有些僵硬,不像其他男生那样充满爆发力,反而像是在承受某种负担。
一圈过后,差距逐渐拉大。跑在前面的男生已经开始冲刺,而后面的一些同学则明显体力不支,速度慢了下来,大口喘着气。陈默就在这批人里,他的呼吸声沉重而紊乱,额发被汗水浸湿,黏在苍白的额头上。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不仅仅是因为体力消耗。
林夕超过了他。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喘息,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并非完全源于运动的……痛苦气息。
她忽然想起昨天他那突如其来的恐慌,那条化工厂泄漏的新闻,他苍白的脸……还有他笔记本上那些星星,那句“找不到家的路标”……
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猜想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抗拒的,或许不仅仅是那块橡皮本身?而是这块橡皮所连接着的、某个他不愿回忆的过去?那个过去,是否和“家”有关?
终点线就在眼前。林夕咬牙冲了过去,胸口火辣辣地疼,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汗水滴落在红色的跑道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不少同学跑完后都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或互相搀扶着走动。
体育老师拿着秒表记录着成绩,一边大声喊着:“跑完的同学别立刻停下!慢慢走一走!去那边拿水喝!”
林夕缓过一口气,直起身,目光下意识地又在人群中搜索。
陈默几乎是最后一个踉跄着冲过终点线的。他的样子比任何人都要狼狈,脸色白得吓人,嘴唇甚至有些发紫,仿佛刚才跑的不是一千米,而是经历了一场酷刑。他过线后根本没有力气再走,直接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身体剧烈地起伏着,咳嗽起来,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
没有人上前搀扶他。大家要么累得自顾不暇,要么和他并不熟悉。
林夕看着他那痛苦不堪、几乎虚脱的背影,之前那点委屈和气愤,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担忧和同情所取代。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快步走到放矿泉水箱的地方,拿了两瓶水,然后走向他。
她在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能清晰地听到他压抑着的、艰难的喘息声。
她拧开其中一瓶水的瓶盖,递到他低垂的视线下方。
“喝点水吧。”她的声音还带着跑完步后的微喘,但语气很轻,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陈默的身体猛地僵住。剧烈的咳嗽停止了,但他依旧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没有抬头,也没有接那瓶水。汗水顺着他的发梢和下颚线,一滴滴砸落在跑道上。
那瓶悬在空中的水,像一个无声的询问,也像一个试探性的橄榄枝。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几秒。
终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直起身。他的眼睛因为剧烈的咳嗽和缺氧而泛着生理性的红血丝,眼神复杂地看向林夕,看向她手里那瓶拧开了盖子的水,又看向她另一只手里那瓶未开封的水。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伸出手——
却没有去接那瓶已经拧开、触手可及的水。
而是略过了它,有些颤抖地,拿走了林夕另一只手里那瓶完全未开封的矿泉水。
瓶盖拧得很紧。他因为脱力和手抖,尝试了一次,竟然没有拧开。
他的动作顿住了,手指紧紧箍着冰冷的瓶身,指节用力到泛白。一种难以形容的屈辱和狼狈感,迅速笼罩了他苍白的脸。
他猛地低下头,避开了林夕惊讶而困惑的目光,拿着那瓶他无法靠自己力量打开的水,转身就要离开这个让他无地自容的地方。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或许是因为太过用力,或许是因为校服裤袋太浅——
一个东西从他裤袋里滑落出来,“啪”地一声轻响,掉在了林夕的脚边。
那不是橡皮。
那是一把钥匙。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黄铜钥匙。钥匙的尾端,没有常见的塑料牌或装饰。
而是被精心地、用某种细绳或铁丝,紧紧地、一圈一圈地,缠绕固定着一小块——
薄荷绿色的、边角被摩挲得无比圆润的橡皮碎块。
上面那个星星图案的针孔,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林夕的目光,瞬间被钉死在那把掉落在地上的钥匙上,呼吸骤然停滞。
他……他竟然一直带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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