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肌肤温热，带着年轻嫔妃特有的弹性和光泽。林翠翠屏住呼吸，用自制的细腻粉刷，将最后一点珍珠融合云母粉炼制的高光，轻轻扫在眼前这位祥贵人的颧骨上方。镜中那张原本只是清秀的脸庞，瞬间被点亮，轮廓立体，眼眸生辉，连那略显刻薄的嘴角，都因光影的巧妙运用而柔和了几分。
“好了，祥贵人请过目。”林翠翠后退一步，垂首敛目，心中却如擂鼓。今日这妆面，她冒险用了更多现代技巧，成败在此一举。
祥贵人迫不及待地凑近那面清晰异常的水银玻璃镜——这还是林翠翠“发明”出来，由内务府勉强仿制的——镜中人眉眼精致，肤色匀净透亮，唇瓣是时下最流行的“咬唇”样式，由内而外泛着自然的红晕，与她平日浓墨重彩的妆容截然不同，更显娇嫩年轻。
“这……这真是本宫？”祥贵人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她左右偏头，越看越是满意，“好！好个林翠翠，果然名不虚传！比那张雨莲平日给本宫画的，强了十倍不止！”
林翠翠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敢显露。张雨莲，那位对她释放过善意的画师？祥贵人这话，分明是在挑拨，也是在试探。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却规矩的脚步声，一个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皇上口谕，即刻宣祥贵人前往养心殿见驾！”
整个钟粹宫偏殿瞬间安静下来，随即是祥贵人又惊又喜的低呼。皇上竟在这个时候宣召！她看着镜中前所未有的明艳容颜，信心倍增，激动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林姑娘，你立下大功了！”祥贵人难得地对林翠翠露出了真切的笑意，甚至抬手扶了扶鬓边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若今日能得皇上青睐，本宫必有重赏！”
林翠翠连忙躬身：“奴婢不敢居功，是贵人本就姿容出众。”
祥贵人心情大好，在宫女的簇拥下急匆匆地更衣准备去了。然而，她刚离开，那位传旨太监却并未立刻跟上，反而脚步一转，走到了正要收拾工具退下的林翠翠面前。
“你便是那位懂些新奇妆扮手艺的林翠翠？”太监的声音不高，带着审视。
“回公公，正是奴婢。”林翠翠心中警铃微作。
太监打量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皇上有旨，祥贵人妆面新奇，着献此妆者一同前往养心殿，以备垂询。跟杂家走吧。”
一同前往？面圣？林翠翠脑子里“嗡”的一声。她只是想在后宫嫔妃间小心经营，赚点好感度和“外快”，从未想过这么快就直接面对那位千古一帝——乾隆！这究竟是机遇，还是催命符？君心难测，万一哪处细节触怒了龙颜……
她不敢深想，只能强压下狂跳的心，低眉顺眼地应道：“奴婢遵旨。”
前往养心殿的路，漫长而又短暂。朱红宫墙一道道掠过，琉璃瓦在秋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林翠翠跟在太监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脑子里飞速盘算着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该如何应对。现代的美妆知识，在这九五之尊面前，是奇巧淫技，还是……别的什么？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气息幽淡而持久。林翠翠跪在冰凉的青金石地面上，连头都不敢抬，只能看到眼前明黄色的袍角和张牙舞爪的龙纹。
“抬起头来。”一个低沉而富有威仪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林翠翠依言缓缓抬头，视线谨慎地停留在皇帝腰间的玉带上。她终于看到了这位历史上着名的皇帝——爱新觉罗·弘历。他比画像上更显年轻，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帝王的锐利与审视，此刻，那目光正落在精心妆扮过的祥贵人身上，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欣赏。
“爱妃今日，似乎与往日不同。”乾隆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气色甚佳，顾盼生辉。”
祥贵人喜不自胜，连忙娇声回道：“皇上谬赞了。是宫里新来的林氏，手巧，为臣妾略施薄粉罢了。”她刻意淡化林翠翠的功劳，但效果已然显现。
乾隆的目光这才转向一直跪伏在地的林翠翠。“林氏？抬起头，回话。”
林翠翠再次抬头，这次，她不可避免地撞上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天威赫赫，那目光如同实质，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奴婢林翠翠，叩见皇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控制的微颤。
“朕听闻，你擅妆扮之术？祥贵人这脸上，用了何物，与宫中常用脂粉似有不同？”乾隆的问题直击核心。
来了！林翠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知道，这是关键时刻，不能说错一个字。她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用最谦卑、最符合这个时代认知的方式道出：
“回皇上，奴婢不敢称擅，只是闲暇时胡乱琢磨些古方，略加改动。贵人娘娘所用，并非铅粉，而是以细米仁粉末为主，混合珍珠末、玉簪花汁液淘澄炼制，性更温和，不伤肌肤。腮红乃用玫瑰花瓣捣汁，覆以宣纸吸附色料，反复数次得其精华，点缀少许金粉增辉。唇脂则是红蓝花浸染，调以蜂蜡与香油，色泽更持久自然。”
她避开了所有现代术语，尽量用古代已有的材料和方法来解释，听起来像是她对古方进行了改良和创新。
乾隆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扶手，半晌，才缓缓道：“不施铅华，而颜色愈增娇艳？倒是有趣。朕观你年纪轻轻，于此事上，心思却颇为灵巧。”
他的语气平淡，但林翠翠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丝兴趣。她连忙叩首：“奴婢惶恐，只是不忍见各位娘娘为妆容所苦，铅粉厚重，易损玉肌，故斗胆尝试，只为娘娘们能容颜永驻，身心愉悦。”
这番话，既表了忠心，又抬高了动机，将自己从“奇技淫巧”的定位，稍稍往“体恤上位”的方向拉了一把。
乾隆未置可否，视线又回到祥贵人脸上，细细端详片刻，忽然问道：“朕瞧你这眉眼勾勒，也与宫中画法迥异，似乎……更显精神？”
祥贵人忙接口：“皇上圣明，林氏说这叫……叫什么‘立体感’，臣妾也不懂，只觉得画完眼睛好似大了些许，更有神采。”
“立体感？”乾隆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目光再次投向林翠翠，带着探究。
林翠翠心头一凛，知道最难的考验来了。她必须用一个能让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这位博学的皇帝能够理解的方式解释光影原理。
“回皇上，”她组织着语言，声音尽量平稳，“奴婢愚见，人之面部，本有高低起伏。如同作画，光从一方来，则凸处明，凹处暗。奴婢只是仿此理，于娘娘眉眼鼻梁之高处，敷以浅色珠粉，模拟光照，于眼窝、鼻翼两侧，用极淡的黛色稍作晕染，模拟阴影。如此一来，面部便更显玲珑有致，眼眸亦因此对比而更显深邃。此乃奴婢观察日光人影，胡乱琢磨所得，僭越之处，请皇上恕罪。”
她说完，便深深伏下身子，等待命运的裁决。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上方终于传来了声音，语气里竟含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观察日光人影？倒是心思巧妙。起来回话吧。”
“谢皇上恩典。”林翠翠暗自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依言站起身来，依旧不敢直视。
“你这些法子，虽是小道，却亦有可取之处。”乾隆沉吟道，“后宫妃嫔，仪容关乎天家体面。若真能不伤肌肤而增其色，倒也算一桩好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索什么。林翠翠的心又提了起来。
“吴书来。”乾隆唤道。
首领太监吴书来立刻躬身应道：“奴才在。”
“传朕口谕，即日起，擢升宫女林翠翠为尚妆局司饰房掌饰女史，专司研习、改良宫中妆奁事宜。准其查阅内务府相关古籍档案，一应用度，按需支取。”
掌饰女史？！虽然只是个正八品的女官，但有了正式的职位和名分，更重要的是，获得了查阅古籍和支取用度的权力！这意味着她那些“现代知识”有了合理的掩护和施展的空间！这简直是飞跃！
林翠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再次跪下谢恩：“奴婢叩谢皇上隆恩！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乾隆摆了摆手，目光重新回到祥贵人身上，显然不欲再多言。
林翠翠识趣地随着吴书来退出养心殿。秋日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她却觉得一阵虚脱般的无力。成功了？她不仅没有获罪，反而因祸得福，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职位和机会。
然而，喜悦只是一瞬间。当她抬头，望向那重重叠叠、望不到尽头的宫墙时，一股寒意却从心底升起。皇帝那最后看似随意的一瞥，那深不见底的眼神，真的只是欣赏她的“巧思”吗？他破格提拔自己，仅仅是为了让妃嫔们更漂亮？
这突如其来的恩典，究竟是通往自由的阶梯，还是……一道将她更紧地束缚在这深宫之中的无形枷锁？尚妆局司饰房，那里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林翠翠握紧了微微发颤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那未知的、深不见底的宫墙深处。前途莫测，刚刚那一场御前惊艳，究竟是福是祸，此刻，谁也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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