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从扬城开出，上了高速，一路向南。苏和握着方向盘，眼神专注，除了偶尔瞥一眼导航，视线基本没离开过路面。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梁远清侧过头看她。她脸上有明显的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但神情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股倔强的劲儿。
“和和，”他开口，声音比之前缓和了些，“开了这么久，真的不累吗？前面有服务区，要不要停一下，你休息会儿，换我来开？”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开车勉强，但更不忍心她这么连轴转。
苏和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嘴角弯了弯：“梁叔叔，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年轻人，精力旺盛着呢！从昨晚出发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十二个小时，小意思啦！”她语气轻松，故意带着点夸张。
梁远清被她那句“梁叔叔”叫得有些无奈，又有点想笑，靠回椅背，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轻声感慨：“年轻真好……我二十多岁的时候，也是，熬个通宵，连着两天不睡觉都不觉得什么，照样生龙活虎。现在不行了，上了年纪，体力和精力都跟不上了，熬一夜就感觉像被抽空了似的。”这话里带着自嘲，也有一丝真实的疲惫和岁月不饶人的怅然。
“嘿嘿，”苏和笑了，趁着路况好，飞快地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老同志，既然知道上了年纪，那以后就该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别老是在书房跟那些论文死磕。论文是改不完滴！学问也是做不完滴！战线长着呢，咱们慢慢打，细水长流，好不好？”她像个哄孩子的大人，语气循循善诱。
梁远清转过头，看着她轮廓柔和的侧脸，眼底的阴霾被这份带着俏皮的关切驱散了不少。他反手握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轻轻捏了捏，语气是十足的宠溺：“好，好，听你的。你呀……真拿你没办法。”
他知道，她是故意用这种轻松的语气来调节他的情绪，在他心情沉重低落的时候，她总有办法像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温暖他。她真是他的小福星。
车内气氛松弛下来。开了一段，苏和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哎，老公，等到了杭城，咱们是不是要请余教授一家吃个饭？梅警官帮了那么大的忙，可以说是改变了我人生轨迹的恩人。一直都没好好谢过。”
梁远清点点头，神色认真起来：“是的，应该的。而且应该重谢。前几天姐还特意提了，说这次来杭城，一定要当面谢谢老余和梅警官。要不是梅警官尽心尽责，多方查证，宇哥也不会那么快找到你。”
“嗯！”苏和用力点头，“那……你给余教授打个电话？约个时间？别太正式，就家庭聚餐那种，放松点。”
“好。”梁远清松开她的手，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拨通了余雪松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那头立刻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带着戏谑的爽朗男声：“哎呦！稀客啊，梁大教授！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老百忙之中还能想起小弟？说吧，这回又是什么学术难题需要小弟效劳？” 余雪松性格开朗，最爱开玩笑。
梁远清被老友这一连串调侃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了一声：“雪松。”
苏和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抿嘴偷笑，小声嘀咕：“老公，你……你平时是不是都不跟余教授联系感情的啊？瞧把人家给‘激动’的。”
她的声音虽然小，但电话那头耳朵尖的余雪松好像听见了，立刻拔高了声音：“哈哈哈！我好像听见小和和的声音了？是不是小和和？梁远清你个闷葫芦，快把电话给小和和！”
梁远清无奈，把手机稍稍拿开些，按了免提：“嗯，她在。”
“余教授您好呀！”苏和笑着对着手机喊了一句。
“哎！小和和好！”余雪松声音立刻变得热情洋溢，“怎么样，跟着你们家梁大教授，是不是特别闷？一天到晚没几句话？我跟你说，他上学时候就这样，除了讨论学问能多说几句，平时就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苏和笑得更欢了：“没有啦，余教授，我们家老梁挺好的，该说的话一句不少！”
“得，你就护着他吧！”余雪松笑道，转回正题，“行了，梁大教授，无事不登三宝殿，啥事？直说吧！”
梁远清这才开口：“雪松，我和和和到杭城了。想约你和梅警官，还有孩子，一起吃个饭。时间地点你们定，挑好的点，我请客。”
“真的？”余雪松声音里透着惊喜，“你来杭城了？哎呦！可以啊！终于舍得从你的象牙塔里走出来看看老同学了？欧耶！必须宰你一顿！放心，绝对挑最贵的，吃穷你！”
“没问题。”梁远清嘴角也有了笑意，“我姐和姐夫也来了，他们一直说，要当面感谢梅警官。”
“嗨，感谢啥，梅梅那是本职工作。”余雪松语气正经了些，随即又活泼起来，“不过饭肯定得吃！我这就跟梅梅说，她今天正好不值班，等着啊，我微信发你时间和地点，保证找个体面又好吃的地儿！咱们好好聚聚！”
挂了电话，车厢里仿佛还回荡着余雪松爽朗的笑声。苏和笑着说：“余教授还是这么有趣。听他说话，心情都变好了。”
“他就那样，几十年没变。”梁远清眼中也带着暖意。和老友的通话，确实让沉重的心情又轻松了几分。
说说笑笑间，车子驶入了杭城。按照梁远筝发来的定位，苏和将车开到了西湖边一家闹中取静的酒店。停好车，两人刚走进大堂，就看见梁远筝从休息区站起来，朝他们走来。
“姐！”苏和眼睛一亮，几乎是小跑过去，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撒娇般地一头扎进梁远筝怀里，脑袋在她肩膀上蹭了蹭，“姐，想死你了！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梁远筝搂住她，笑着拍她的背：“哎哟，我的小贫嘴！这才分开一天不到，就三秋啦？”她嗅了嗅，故意皱眉，“快上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身上都有股馊味了！开这么久车，累坏了吧？想吃什么？姐给你点，直接让人送到房间去。”
苏和从她怀里抬起头，眼珠子转了转，还真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掰着手指头，开始报菜名：“哎呀，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超级想吃广式肠粉！要那种薄如蝉翼的，一份牛肉，再加点海苔的，一份虾仁加猪肉的！哦对了，还想喝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米要熬得开花的那种！姐，我现在饿得感觉能吞下一头牛！”
梁远筝被她那馋样和夸张的语气逗得直乐：“行行行，我的小宝贝饿坏了，想吃多少吃多少，管够！我这就点，到了直接送上去。”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房卡塞到苏和手里，“快上去吧，房间在八楼，视野不错。好好洗个热水澡解解乏。”
“谢谢姐！姐最好了！”苏和接过房卡，这才想起旁边的梁远清，转头看他。
梁远筝也看向弟弟，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少了刚才的戏谑，多了几分关切和了然：“还顺利吗？”
梁远清点点头，神色平静中带着疲惫：“嗯，挺顺利的。就是辛苦和和了，开了这么久的车，都没休息。”
梁远筝叹了口气，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语气带着心疼和轻微的责备：“你也知道她辛苦？你呀，好好的，把自己照顾好了，她就不用这么拼命、这么累了。快上去吧，洗个热水澡，搂着你老婆好好睡一觉。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知道了，姐。”梁远清温声应道，“晚上约了雪松和梅警官一家吃饭。”
“应该的，你们先上去，宇哥带着小野午睡了，我出去转转。”
走进电梯，轿厢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大堂的嘈杂。苏和靠在轿厢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挺着的肩膀微微塌下来，真实的疲惫这才完全显露。
梁远清看着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低声说：“谢谢你和和。真的……辛苦了。”
苏和在他怀里摇摇头，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满足：“不辛苦。我们在一起，就不辛苦。”她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有些困倦却依旧明亮的笑容，“快点洗澡，然后吃饭，睡觉！晚上还有大餐还等着我们呢！”
电梯“叮”一声到达八楼。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落在上面悄无声息。刷开房门，是一个宽敞的套间，窗户正对着西湖的一角，湖光山色映入眼帘，让人心神一旷。
苏和把背包一扔，踢掉鞋子，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啊，终于到了！”她转身看向梁远清，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梁教授，要不要一起洗？节省时间，还能互相搓背？”
梁远清被她突如其来的虎狼之词弄得一愣，随即失笑，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轻轻拍了下她的额头：“胡闹。你先去，小心地滑。我坐会儿。”
苏和嘻嘻笑着，也不勉强，从行李箱里翻出换洗衣物，哼着不成调的歌走进了浴室。很快，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梁远清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西湖上泛着的粼粼波光，上午追悼会上黑白肃穆的场景，还在眼前，失去恩师的痛楚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底，但身边有她的笑语、有家人的等候、有老友的邀约，前路似乎也不全是灰暗。
他轻轻按了按依旧有些隐痛的腰侧，走到沙发边坐下，闭上眼睛。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在熟悉的安全感包围下，终于可以暂时松懈片刻。
浴室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苏和裹着浴巾，头发湿漉漉地走出来，脸上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像颗饱满的水蜜桃。她看到梁远清闭目靠在沙发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小声唤：“老公？去洗吧。”
梁远清睁开眼，看到她清新又带着关切的脸庞，心中那片荒凉的冻土，仿佛被温泉浸润，渐渐复苏。他握住她的手，站起身：“不急，先帮你把头发吹干。”
等他洗完澡出来，房间小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肠粉和粥。苏和穿着舒服的家居服，披散着长发，正拿着勺子，眼巴巴地看着食物，像只等待投喂的小动物。
“快来快来！饿扁了！”她招呼他。
“傻瓜，饿了你先吃呀！”
“和你一起吃才香！”
两人面对面坐下，安静地吃了起来。简单的食物，却因为饥饿和疲惫，显得格外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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