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萧寒那边半扶半抱的些许狼狈，谢兰辞抱着苏青临离开的脚步，显得格外平稳从容。
他身形颀长，步履间带着常年修习医道养成的独特韵律，月白的长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怀中的少年于他而言，轻得仿佛一捧初雪，又或是某种需要小心呵护的名贵药草。
苏青临醉得比顾清泫更沉些，几乎是人事不省。
他被师父稳稳地抱在怀里，脑袋无力地歪靠在谢兰辞的肩头，温热的气息带着清甜的酒香，一阵阵拂过谢兰辞颈间细腻的皮肤，带来细微的、令人心尖发痒的触感。
他口中还在无意识地嘟囔着些破碎的字眼，一会儿是“师父……喝……”，一会儿又是“顾大哥，林姑娘……输、输了……”，偶尔还会发出几声满足的、如同小兽般的哼唧。
谢兰辞垂眸，看着怀中人酣然的睡颜。
平日里那双总是亮晶晶、充满好奇与活力的眼眸此刻紧紧闭着，长而卷翘的睫毛像两排乖巧的小刷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因醉酒而泛着绯红的脸颊，透着少年人独有的、饱满莹润的光泽，嘴唇微微张着，显得毫无防备，甚至有些傻气。
这与平日里那个在他面前虽然敬仰依赖，却也总带着几分跳脱、偶尔会因背不出药方而抓耳挠腮的小徒弟，截然不同。
也更不同于在外人面前，那个努力想要表现得稳重可靠、代表着济世谷未来希望的少谷主。
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外在的身份与伪装，只是一个醉倒在信赖之人怀里的、纯粹的少年。
谢兰辞的居所位于济世谷最幽静的一角，几丛翠竹掩映着一座雅致的竹舍。
他抱着苏青临，无声地穿过竹影婆娑的小径，推开虚掩的竹门，走了进去。
室内没有点燃灯烛，唯有清冷的月华透过半开的竹窗流淌进来，在地上铺陈开一片银霜，也将屋内简单的陈设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属于谢兰辞身上的清冽药香，与苏青临带来的酒气悄然融合。
他没有将苏青临直接送回其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向自己的床榻。
动作轻柔地将怀中人放下，让他平躺。
苏青临一沾到柔软的被褥，本能地蜷缩了一下，像只寻找热源的小动物，嘴里含糊地呓语了一声，听不真切，却带着全然的依赖。
谢兰辞站在榻边，静静地看了他片刻。
月光如水，流淌在他温润如玉的侧脸上，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眸，此刻在无人可见的暗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平日里挂在嘴角的、仿佛永远不会消失的淡然弧度，也悄然隐去，只剩下一种专注的、近乎审视的深沉。
他转身，走到一旁的红泥小炉边，熟练地生火，煮上一壶醒酒汤。
做这些的时候，他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不疾不徐，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然而，那偶尔投向床榻的目光，却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全然平静。
待醒酒汤在小火上微微冒着热气，散发出清苦中带着甘醇的药香时，谢兰辞才重新走回榻边。
他并没有立刻唤醒苏青临，而是先拧了一条温热的湿帕子。
他坐在榻沿，俯下身，一手轻轻托起苏青临的后颈，另一只手拿着温帕，极其细致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少年额角、鬓边因醉酒而渗出的细汗，以及脸颊上沾染的些许尘土和酱渍。
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帕子拂过肌肤的触感，如同春风拂过花瓣，带着一种与平日教导医术时的温和截然不同的、近乎虔诚的呵护。
指尖偶尔不经意地触碰到苏青临温热的皮肤，那滚烫的温度，让谢兰辞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擦完了脸，他又执起苏青临的手，同样用温帕细细擦拭着他的每一根手指，连指甲缝隙都不放过。
少年的手指修长，带着练剑和捣药留下的薄茧，此刻软软地躺在他微凉的掌心，乖巧得令人心头发软。
“唔……”或许是被这细致的动作惊扰，苏青临微微蹙了蹙眉，发出一声不满的嘤咛，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谢兰辞却稍稍收拢了掌心，将那不安分的手轻轻握住，声音低醇，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魔力：“阿临，别动。”
醉梦中的苏青临似乎真的听懂了，亦或是单纯地贪恋这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声音和触碰，他果然不再挣扎。
反而将脑袋往谢兰辞的手边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再次沉沉睡去，唇角甚至无意识地牵起一个浅浅的、满足的弧度。
谢兰辞看着他这全然依赖的模样，眸色深了深，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未动。
掌心中那只手传来的温度，似乎透过皮肤，一路灼烧到了他的心底最深处，某个常年被理智和规矩紧紧封锁的角落，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想起白日里，这少年在药圃中阳光灿烂的笑容。
想起他背不出药方时苦恼地跑来窗下求助的模样。
想起他与其他弟子嬉笑打闹时飞扬的神采。
也想起他偶尔在无人处，偷偷望向自己时，那迅速掩藏却依旧被他捕捉到的、带着仰慕与些许迷茫的复杂眼神。
他一直都知道。知道这少年对他，并非仅仅是师徒之情。
而他呢？
谢兰辞的指尖，轻轻拂过苏青临因醉酒而格外红润的唇瓣，那柔软的触感，让他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
一贯平静无波的心湖，此刻却因这小小的触碰，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素来冷静自持，以济世救人为己任，情绪甚少外露，更不允许自己有任何超出界限的妄念。
他是他的师父，是济世谷的谷主，这重身份，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所有的、不该有的心思都牢牢锁住。
可今夜，在这月华笼罩的静谧竹舍内，看着这毫无防备醉倒在自己榻上的少年，感受着他全然的信任与依赖，那坚固的枷锁，似乎第一次，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陌生情潮，重新恢复了那副温润如玉的淡然模样。
他轻轻松开苏青临的手，起身端来那碗已经温热的醒酒汤。
“阿临，醒醒，把汤喝了再睡。”他低声唤道，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苏青临被唤醒，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眼前是师父模糊而温柔的轮廓。
他本能地顺从，就着谢兰辞的手，小口小口地将那碗味道并不算好的醒酒汤喝了下去。
喝完，他皱着一张脸，含糊地抱怨：“师父……苦……”
谢兰辞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小枚蜜饯，塞进他嘴里，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吃了便不苦了。”
甜意驱散了舌尖的苦涩，苏青临满足地咂咂嘴，困意再次袭来，他闭上眼睛，几乎是瞬间又陷入了沉睡。
谢兰辞替他掖好被角，将一切收拾妥当。他没有离开，只是搬了一张竹椅，在离床榻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悠长，他静静地看着榻上安然熟睡的少年，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心中那片因方才涟漪而泛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
温澜潮生，暗涌无声。
这一夜，对于济世谷这位向来云淡风轻、洞悉世情的谷主而言，注定是一个难以成眠，且需要重新审视某些界限与内心的夜晚。
而那醉倒在师父榻上的少年，对此一无所知，只在梦中，或许正勾勒着有关某个人的、甜蜜而朦胧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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