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似乎永无止境,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灰蒙。离开腌菜窖后,“工匠”带着林默在闸北边缘最混乱、最破败的区域穿行,那里是连七十六号和日本宪兵都懒得频繁巡视的灰色地带。巷道狭窄如肠,两侧歪斜的木板房如同随时会坍塌的积木,污水横流,垃圾堆积成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雨水冲刷着这一切,却仿佛只是将污秽搅拌得更加均匀。
林默的状态很差。左肩的伤口因为频繁的移动和恶劣的环境,炎症似乎有加重的趋势,持续的低烧让他头晕目眩,脚步虚浮,几乎全靠“工匠”半拖半扶才能前进。他感觉自己像一具正在逐渐腐朽的行尸,唯一的动力是前方那个沉默而坚定的背影,以及那个神秘莫测的目的地——“镜宫”。
它到底是什么?一个物理意义上的建筑?一个代号?还是某种……隐喻?
“工匠”对这片区域熟悉得令人心惊。他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避开任何可能有人迹的地方,甚至在几个看似绝路的死胡同尽头,推开一堆破烂杂物,露出后面仅供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他的警惕性也提到了最高,每到一个拐角都会长时间停留观察,耳朵捕捉着雨声掩盖下一切不和谐的声响。
大约在雨中跋涉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来到了一片被战火彻底摧毁的废墟前。这里曾经似乎是一个小型工厂或者仓库区,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烧得焦黑的梁柱,顽强地指向阴沉的天空。碎砖烂瓦和扭曲的金属堆积如山,荒草在废墟的缝隙间顽强生长,又被雨水打得匍匐在地。
“工匠”带着林默,深一脚浅一脚地绕到一片坍塌得最为彻底的厂房后面。那里,一个巨大的、锈蚀严重的金属反应釜歪斜地半埋在瓦砾中,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史前巨兽的残骸。
“到了。”“工匠”停下脚步,低声说道。
林默喘息着,茫然四顾。这里除了废墟,还是废墟。镜宫在哪里?
“工匠”没有解释,他走到那个巨大的反应釜旁,伸手在布满铁锈和污垢的釜体表面摸索着。他的手指在某些特定的锈蚀斑块和铆钉上按压、旋转,动作精准而富有节奏,像是在开启一个复杂的机械锁。
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咔哒”声,反应釜靠近底部、与地面接触的阴影里,一块看似与釜体浑然一体的、边缘不规则的特殊金属板,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与外面潮湿霉味截然不同的、干燥的、带着尘埃和微弱机油气息的空气,从洞口里涌了出来。
“进去。”“工匠”示意林默,自己则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废墟,“一直往前,别碰任何东西。”
林默看着那个深不见底的洞口,心中升起一股本能的抗拒。这像是一个怪物的食道,通往未知的、可能更加危险的腹腔。但他没有退路。他咬了咬牙,忍着伤口被牵扯的剧痛,俯下身,率先钻了进去。
洞口后面是一段向下的、粗糙的水泥斜坡,很陡,也很黑。林默只能用手脚试探着,一点点向下挪动。斜坡不长,大约七八米后,脚下变成了平坦坚硬的地面。
他勉强站直身体,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气中那股干燥的尘埃和机油味更浓了。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工匠”也钻了进来,并且将那块金属板重新复位。彻底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别动。”“工匠”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产生了一点回音。随即,黑暗中传来“咔”的一声轻响,一束昏黄的光柱亮起,是“工匠”打开了一支样式老旧但光柱集中的手电筒。
光柱扫过周围,林默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看起来像是一个废弃的地下防空洞或者大型地下室的一部分。但令林默震惊的,是这里堆积的东西。
手电光所及之处,不再是废墟中常见的破烂,而是……各种他熟悉又陌生的“设备”。
一些被拆卸开、露出内部复杂线缆和真空管的、远超这个时代常见型号的无线电收发机;几个蒙着灰尘、但屏幕巨大的、类似于早期雷达显示器的装置;堆叠在一起的金属箱子里,透过玻璃视窗,能看到里面排列整齐、闪着幽光的各种电子管和继电器;角落里,甚至还有一台被帆布半盖着的、结构极其复杂、充满了精密齿轮和凸轮的机械计算机……
这里不像是一个简单的安全屋,更像是一个……被冻结在时间里的、某个超前技术的研究所或者工坊!
“这里是……”“林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一个废弃的‘项目’。”“工匠”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或者说,是某种复杂的情绪?“‘镜宫’是它的代号。曾经有人试图在这里,铸造一些……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他用手电光指向地下室的深处,那里似乎还有更多的隔间和堆积的物资。
“这里的墙壁和结构里,掺入了一些特殊的合金和屏蔽材料。理论上,可以隔绝大部分已知的无线电信号和……某些特殊的能量波动。”他看了一眼林默的左肩,“希望也能屏蔽掉你血液里的那个‘小礼物’。”
林默抚摸着左肩的伤口,心中骇然。特殊的屏蔽材料?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这个“镜宫”,以及“工匠”的身份,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是谁建造了这里?”林默忍不住问道。
“工匠”沉默了片刻,手电光柱在那些蒙尘的设备上缓缓移动。
“一群……和你我一样,试图撬动棋盘的‘意外’。”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但他们……大多数都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是被 phoenix 清除了?还是因为别的?
林默没有问出口,他知道这触及了“工匠”不愿多谈的核心。
“工匠”带着林默穿过堆积如山的设备,来到地下室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这里有一张简陋的行军床,一张金属工作台,台上甚至还摆放着一些常用的工具和一台看起来仍可工作的、经过改装的示波器。角落里堆着一些罐头食品和瓶装水。
“暂时在这里休整。”“工匠”将手电筒放在工作台上,让光柱向上,充当临时的照明,“处理你的伤口,补充体力。我们需要制定下一步计划。”
他走到一个金属柜前,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急救箱,里面的药品和器械比之前用的要齐全和精良得多。
林默坐在行军床上,看着“工匠”忙碌的背影,又环顾这个充满了超越时代痕迹的“镜宫”。这里似乎是安全的避风港,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被尘封的、带着失败和遗憾的气息,却让他感到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
那些曾经的“意外”们,他们失败了。那么,自己和“工匠”,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phoenix 的网,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大,更精密。而他们,刚刚躲入一个曾经的失败者留下的遗迹里。
这究竟是希望的开始,还是另一个循环的重复?
他低头,看着“工匠”重新为他清洗伤口,那专注而稳定的手,在这个充满未知的“镜宫”里,似乎成了他与这个错位时空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
门已经打开,而门后的道路,依旧笼罩在浓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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