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水无声,却比任何喧嚣更令人心悸。
林砚卿悬浮在那座庞大的、死寂的水底姑苏镜像之前,仿佛一只误入巨人墓穴的微尘。龙脉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淡金色的光晕在身周形成一层薄而韧的护罩,将万吨水压与刺骨阴寒隔绝在外,却也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在这片绝对幽暗与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收敛气息,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水底的一缕暗流,悄无声息地向着那座鬼城靠近。目光所及,尽是破败与腐朽。浸泡得发胀变形的木质窗棂,如同垂死挣扎的手臂;覆盖着厚厚淤泥与暗绿水藻的飞檐翘角,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变得狰狞怪诞;昔日游人如织的河道,如今只剩下幽深漆黑的水道,仿佛通往地狱的入口。
整座城市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那是时光与失败共同酿造的毒酒,浓郁得化不开。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之下,林砚卿凭借【势之碎片】的敏锐感知,却能察觉到一种更深沉的、“活”的流动。那是怨念的流动,是执念的脉动,沿着这座水底姑苏复刻的水系网络,如同黑色的血液,在城市的“血管”中缓慢而固执地循环着。
他尝试追踪这怨念之流的源头,感知却如同陷入巨大的漩涡,被那无处不在的深沉恨意所干扰、扭曲。只能大致判断,核心位于这座镜像城市的中央区域,那里,隐约有更加庞大、更加凝聚的怨念能量在盘踞,如同沉睡的凶兽心脏。
张士诚的本体,应该就在那里。
林砚卿小心翼翼地选择了一条相对宽阔、似乎是主河道的水路,作为潜入的路径。河道两旁,是影影绰绰、半塌的临水建筑,如同沉默的墓碑。
他如同一条游鱼,在幽暗的水中无声滑行。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水流拂过护罩时产生的极其细微的摩擦声,以及他自己沉稳的心跳。
然而,这种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当他深入河道约莫一里,经过一座半塌的石拱桥时,异变骤生!
“咚……咚……咚……”
低沉而富有穿透力的战鼓声,毫无征兆地,从水底深处,从四面八方响起!那鼓声沉闷、压抑,仿佛敲打在人的心脏上,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肃杀与……一种沉沦水底的憋闷与怨毒!
紧接着,是整齐划一、却同样沉闷无比的脚步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踏着水底的淤泥,从前方列队而来!
林砚卿瞳孔微缩,立刻将身形隐入桥墩一侧的阴影中,屏息凝神。
只见前方幽暗的水道中,雾气(水底竟也有雾?不,那是浓郁到近乎实质的怨气与水汽的混合物)翻涌,一队队身影,自雾气中缓缓浮现。
他们身披残破湿漉的甲胄,手持锈迹斑斑、却依旧散发着寒芒的长矛与战刀,排着严整的队形,沉默地行进。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被水泡得肿胀发白,唯有一双双眼睛,空洞无神,却又在深处燃烧着两点幽绿色的鬼火,与张士诚本体眼中的火焰同源,只是微弱得多。
没有旗帜,没有番号,只有一股凝聚不散的、混杂着军人铁血与溺亡者怨愤的惨烈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随着他们的行进弥漫开来,让周围的水温都似乎又下降了几分。
阴兵!
张士诚麾下,那支随着他一同战败、沉入这姑苏水底的军队,其残存的执念与怨气,化作了这不死不活、永世巡弋在这水底鬼城之中的阴兵!
它们并非实体,而是执念与怨气的聚合体,是这片“里世界”法则的体现,是张士诚意志的延伸!
这支阴兵队伍极其庞大,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沉默地填充了整个宽阔的河道,如同一条死亡的洪流,沿着固定的路线,进行着永无止境的巡逻。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领域压制,任何不属于此地的生灵闯入,都会受到它们本能的排斥与攻击。
林砚卿能感觉到,自己身周的淡金色护罩,在这支阴兵队伍散发出的集体怨念场中,正承受着持续不断的、细微却密集的侵蚀。若非龙脉之力中正平和、根基深厚,恐怕早已激起这些阴兵的剧烈反应。
他心中凛然。强行穿越这支阴兵队伍,必然会引起围攻。在这水底,对方占据地利,数量无穷无尽,一旦被缠住,后果不堪设想。
必须想办法避开,或者……找到它们巡逻的规律。
他借助【势之碎片】,仔细观察着这支阴兵洪流。它们的步伐整齐划一,如同机械,每一次抬脚、落步,都带着某种固定的韵律。它们的队形也始终保持不变,如同一个整体。
林砚卿的目光,落在了队伍中央,那几个骑着同样由怨念凝聚而成的、骸骨战马的“将领”身上。它们的怨念更强,眼中的幽绿火焰也更盛,似乎是这支阴兵小队的中枢。
他耐心等待着,计算着它们行进的节奏与彼此之间的间隔。
就在队伍中一名“将领”骸骨战马的前蹄抬起,即将落下的那个极其短暂的瞬间,整个阴兵队伍那严丝合缝的怨念场,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因节奏转换而产生的“涟漪”!
就是现在!
林砚卿动了!
他没有选择从队伍上方或下方穿过,那样目标太明显。他将龙脉之力极致内敛,护罩光芒黯淡到近乎消失,整个人如同化作了一道真正的水流,顺着那怨念场“涟漪”产生的细微缝隙,贴着河床底部,以快得留下残影的速度,倏忽间穿过了那支庞大的阴兵队伍!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当那名“将领”的马蹄落下,怨念场恢复严整时,林砚卿已然出现在了队伍的后方,隐入另一片建筑废墟的阴影之中。
几名靠得最近的阴兵似乎有所察觉,空洞的眼眶朝着他消失的方向转动了一下,幽绿的火焰微微跳动,但终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又机械地转回头,继续着沉默的行军。
咚……咚……咚……
沉闷的战鼓与脚步声渐渐远去,死亡的洪流继续向着河道深处巡弋而去。
林砚卿靠在冰冷潮湿的断墙后,微微松了口气。方才那一刻,对时机、速度、气息收敛的要求都达到了极致,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远去的阴兵队伍,心中更加沉重。这还只是一支巡逻队,越往城市中心,这样的防御恐怕只会越严密,甚至可能出现更强大的、由张士诚核心怨念直接控制的“精锐”。
收复“水灵脉”的道路,遍布荆棘,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将目光投向城市中心那怨念最为凝聚的方向,眼神愈发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更是为了化解这段沉积了数百年的悲怨,让这姑苏水脉,重归清澈。
他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再次融入幽暗的水底,向着那座悬浮的孤城最深处,潜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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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第4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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