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铭自己的设想当中，作为电影的拍摄者和后期的深度参与者，对电影的每一个镜头、每一个片段甚至每一句台词都了然于心，
他本以为这会儿自己应该是满心紧张的偷偷观察着周围其他人的反应。
毕竟在场的这些人除了自己，包括参与这部电影的演员都还没看过完整的版本，
可真等他坐到了这个颇有底蕴的电影厅之内，等灯光暗下来，大荧幕上出现那自己无比熟悉的开头时，自己脑子里已经没有了那么多的想法，很快随着荧幕中赵泍山那精湛又质朴的表演沉入其中。
从老赵喝酒时发现工友猝死，决定只身一人履行承诺送他回家，再到遇到劫匪阻拦以及乘客的冷眼被驱赶下车，以至于在公路上感受人情的冷暖。
程铭也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人的反应，就和现场的许多观众一样，和老赵一起再一次开启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归家之旅。
哪怕电影的原声依旧是中文台词，国外这帮观众们只能通过字幕去领会其所表达的意思，可现场依旧时不时会传来笑声。
况且有点片段根本不需要台词，比如赵泍山拿手拍打自己的屁股和旁边牛车赛跑的镜头。
又比如他一个用轮胎装着尸体，在山坡上踢着正步不亦乐乎的段落，这些镜头根本不需要翻译，观众们也能精准领会到一切。
而在赵泍山发现工头给老洪的赔款是假钞后万念俱灰打算在山间自杀时，那种生机勃勃的环境和画面搭配上那他略微滑稽的自杀动作以及他本人那丧气的状态，这其中的对比反差让许多人不知道该叹息还是该觉得好笑。
可随着他自己躺在自己为自己挖的“坟地”里安静的睡去时，一股安宁和悲凉却又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和程铭预想的一样，电影的第一个小高潮就是他觉得拍的最好的那段赵泍山老师在火车上面念诗的戏。
这段戏在大荧幕上出现时，程铭甚至听见了周围许多人的低声讨论与赞叹声。
诗的意思翻译过去不一定精准，可赵泍山在车上那种豁达与充满生机的状态根本不需要门槛，也不会有阻碍，就如他在车顶吹拂的风一样，带着他那一刻的状态，不讲道理的吹进每一个观众的心里，让他们与自己感同身受。
甚至就连赵泍山本人观看这一段时，都有些心潮澎湃到热泪盈眶。
毕竟当初在监视器里面看到的这一镜头没有配乐，而此时此刻加上配乐的画面出现在大荧幕上时，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有如此震撼人心的效果。
程铭清楚的感觉到紧挨着自己的他伸出了那双粗糙的大手，在自己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就像是...感谢？
又或许是欣慰和激动。
总之大概能理解他此刻的心绪。
谁说他就不忐忑？
谁说他就没有压力？
作为电影的主演，也是这帮演员中无论是年纪辈分还是咖位都最大的那一个，好多压力是会自然而然落在他肩上的。
只不过相比于年轻的程铭，他更知道自己不能慌。
程铭毕竟年纪少，见到这种场面偶尔会乱了分寸也属于正常，可要是自己这再一慌，那大家可就彻底乱了。
好在，就如当初鬼使神差的相信那个年轻小子的说辞一样，这位自己看好的年轻导演，再次给了自己一个惊喜，给了大家一份满意的答卷。
甚至赵泍山都有了种在张一谋电影里面都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好像....自己的演技还挺好的？
想到这里他自己也乐了。
前所未有的放松起来，安静的看了下去。
自己不负所托就好。
而精力没有完全集中在电影上面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刘依菲。
她这会心里其实比程铭还要紧张，似乎是进入了程铭设想中的自己那个状态，周围但凡是有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她就要赶快把自己的目光挪过去，似乎是要审视对面到底是因为欣赏这一镜头还是反感这一段戏才发出的那种动静。
在当发现对方皱眉时，她心里也会跟着提起来，而当她发现对方微笑或者是满脸欣赏时，自己同样会与有荣焉。
偏偏她还没跟程铭挨着坐，没法跟程铭分享此刻的紧张。
说起来，整个电影放下来，最紧张的人反而是她了。
好在电影终于来了结尾，大荧幕在老赵的背影中缓缓暗了下去。
《落叶归根》剧组的人最先从电影的余韵中挣脱出来，毕竟整个卢米埃尔厅，他们才是接受审视的那一方。
杨米瞪大眼睛四处乱看，心里从刚才的感动逐渐转变成了焦急。
怎么...
这帮老外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别是他们根本就没有看懂吧？
这帮人水平咋咋么差劲呢？
这电影拍的多好看啊...
她单手捂住胸口，慢慢挺直后背，似乎想要寻找第一个鼓掌的人。
偏偏，四周寂静一片。
程铭这会儿也缓过神来，可还不等他和杨米一样把心提起来，就听见了第一声那他预想之中该有的动静。
“啪！”
这清脆的掌声就像是火苗，很快落在了一堆干柴之中，火苗马上变成了火焰，那些火焰也终于汇聚到了一起，熊熊燃烧起来，仿佛要点燃整个卢米埃尔厅。
“哗啦啦啦。”
“bravo！”
“牛逼！”
没错，也不知道是不是程铭自己的错觉，从铺天盖地的掌声之中，他隐约听见了一声中文。
可当他跟旁边的刘依菲对视，发现对方眼中的笑意时，这才确定自己应该没有听错。
他再次转头，看向另一边的评审团主席和张曼玉。
英国佬说的啥程铭也听不懂，加上周围乱哄哄的，他也只能点头尬笑。
但通过张曼玉的口型，他觉得对方应该是在跟自己说...
“厉害！”
程铭身上的紧张早就不翼而飞了，面对掌声时的激动也快消失的差不多了，而后面的自豪，兴奋几乎转瞬即逝。
他现在就觉得累，特别特别的累。
仿佛一场电影是自己上去演的一样，抽干了他从不知道是上午还是中午开始酝酿的精气神。
但当他看着那一张张外国人的脸，高举着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和自己的电影，自己的剧组献上他们掌声的时候，程铭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种感觉...的确不错。
自己这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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