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白日里香火稀落、更显破败的“清虚观”，在秋夜的寒风中如同蛰伏的巨兽，黑黢黢的轮廓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观门紧闭，连一丝灯火也无，唯有残破的檐角铁马被风吹动，发出零星的、如同鬼泣般的“叮当”声。
观外百步，数条巷道与荒地的阴影中，数十条黑影如同凝固的雕塑，悄无声息。韩七伏在一处矮墙后，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道观的每一处外墙、屋顶和可能的出口。他身后，是精心挑选的三十名靖安卫好手，人人黑衣蒙面，配备了弓弩、短刃、钩索、迷烟等物，屏息凝神，等待着进攻的信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唯有风声。
韩七抬起手，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十余名黑影立刻分散开来，如同鬼魅般贴近道观外墙，利用钩索和敏捷的身手，悄无声息地翻越墙头，潜入观内。他们的任务是先解决可能的暗哨，控制关键位置，并探查内部虚实。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观内西南角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类似夜枭的鸣叫——这是事先约定的“安全，可入”信号。同时，观门从里面被轻轻拉开一道缝隙。
韩七眼中精光一闪，不再犹豫，低喝一声：“进！”
剩余二十余人如同离弦之箭，迅猛地从正门和两侧墙头同时涌入！动作迅捷而有序，瞬间便控制了前院。
然而，就在他们踏入前院的刹那，异变突生！
“咻咻咻——！”
破空之声骤然从大殿屋顶和两侧厢房的黑影中响起！数十支弩箭如同毒蛇吐信，居高临下，朝着涌入的靖安卫攒射而来！对方果然有防备，而且埋伏了弓弩手！
“举盾！散开！”韩七厉声大吼，同时身形疾闪，躲到一根廊柱之后。他身边的靖安卫反应极快，前排之人立刻举起随身携带的轻便圆盾，护住要害，后排则迅速寻找掩体，并开始用弓弩还击。
“叮叮当当”的箭矢撞击声、闷哼声、倒地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仅仅一个照面，靖安卫便有数人中箭，虽因甲胄和盾牌防护，并未立刻毙命，但攻势为之一滞。
“果然有埋伏！强攻！拿下屋顶和厢房！”韩七眼中厉色一闪，知道此刻已无退路，唯有速战速决。他亲自带着几名悍勇之士，冒着箭雨，直扑大殿屋顶方向，那里是弩箭最密集之处。
观内的抵抗比预想的还要激烈。屋顶和厢房中埋伏的，绝非普通道士，个个身手矫健，箭术精准，更兼悍不畏死，显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他们依托建筑，顽强阻击。
但靖安卫亦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且人数占优。短暂的混乱后，迅速组织起有效的进攻。一部分人用强弓硬弩压制屋顶火力，另一部分人则从侧面攀爬，与屋顶敌人短兵相接。前院的战斗迅速蔓延至整个道观，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韩七武功高强，率先冲破屋顶防线，手中短刃如同毒龙，瞬间刺倒两名弩手，打开了缺口。靖安卫纷纷涌上，屋顶的抵抗很快被瓦解。
失去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厢房内的敌人也被靖安卫逐个攻破。这些死士虽然凶悍，但靖安卫配合默契，战术得当，且装备精良，逐渐占据了上风。
“搜！一个都不能放跑！重点搜查后殿、密室！”韩七浑身浴血（多是敌人的），声音冷冽如冰。
靖安卫迅速分散，逐屋搜索，肃清残敌。反抗者格杀勿论，投降者则被迅速捆绑控制。
后殿是重点。韩七带人冲入，发现后殿内供奉的神像早已破败不堪，香案积满灰尘，看似毫无异常。但经验丰富的靖安卫很快在神像底座后发现了一道隐蔽的活板门。
拉开活板门，下面是一条向下的石阶，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和隐约血腥气的怪味飘散出来。
“火把！小心机关！”韩七率先持盾，小心翼翼地步下石阶。数名靖安卫举着火把紧随其后。
石阶不长，下去约两层楼深，便是一个不大的石室。石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石桌、几个石凳，以及角落里堆放着一些箱笼杂物。然而，空气中那股血腥味却更浓了。
火光照耀下，只见石室一角，蜷缩着两个人！一老一少，皆被粗绳捆绑，嘴里塞着破布，衣衫褴褛，身上带着鞭痕，神情萎靡，眼中充满恐惧。看其穿着打扮，倒像是普通百姓，绝非观中之人。
“是附近的百姓？被掳来的？”一名靖安卫上前，扯掉他们口中的破布。
“官爷……官爷救命啊！”那老者立刻涕泪横流，嘶声道，“小老儿是西边柳树村的，前日带着孙儿进城卖柴，回去晚了，路过这道观想讨口水喝，就被……就被这群天杀的道士给抓了关在这里！他们……他们逼问我们村里有没有生人来往，有没有官兵探查……不说就打啊！”
那少年也吓得瑟瑟发抖，连连点头。
韩七眉头紧皱。看来这道观不仅是据点，还负责监视周边，抓人审问，手段狠辣。
“除了你们，可还关着别人？这下面还有没有其他密室或出口？”韩七追问。
老者摇头：“就……就我们爷孙俩。没见别人。出口……就上面那个门，他们每日从那里送一次水和吃食下来。”
韩七示意手下将两人带上去安置。他则带人仔细搜查石室。在石桌下方一块松动的石板下，发现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铁匣。打开铁匣，里面并非金银，而是几封密信、半本账册，以及几块造型奇特的令牌。
密信内容多用暗语，但依稀可辨涉及“货物交接”、“风声紧”、“暂避”等字眼，落款只有简单的符号。账册则记录了一些银钱和货物的往来，数目不小，接收方多用代号，其中频繁出现一个“朔”字标记。而那几块令牌，非金非木，上面刻着的，正是与西郊火场发现的虎符相似的狼头图腾，只是更加完整清晰！
“果然与北狄有关！这‘朔’字，八成就是朔风营！”韩七心中一震，小心将这些证据收好。
就在此时，上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禀报声：“大人！东厢房发现一条暗道！通往观外！有新鲜脚印，可能有人跑了！”
“追！”韩七立刻带人冲出石室。
暗道入口在东厢房一处堆放杂物的隔间地板下，十分隐蔽。暗道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行，里面空气污浊，但脚印杂乱，显然不久前有人匆忙通过。
韩七带人沿着暗道追出，出口竟在道观后墙外百余步的一片乱葬岗中！夜色深沉，乱葬岗荒草及腰，坟茔累累，早已失去了追踪的痕迹。
“可恶！”韩七狠狠一跺脚。还是有人逃了！而且能知道并利用这条隐秘暗道逃脱的，定是观中核心人物！
他立刻派人向四面搜索，但夜色和复杂地形极大地阻碍了追踪。半个时辰后，回报均无发现。
清虚观内的战斗已经平息。经清点，共击毙负隅顽抗者二十七人，生擒十一人（多是受伤或未来得及逃走的），己方伤亡九人（三人重伤）。缴获弓弩二十余副，刀剑数十把，以及从石室和个别头目身上搜出的密信、账册、令牌等物。那对爷孙也被安全救出。
虽然跑了关键人物，但端掉了这个北狄在京城的隐秘巢穴，缴获了重要证据，也算是一次重大打击。尤其那些带有“朔”字标记和狼头图腾的物件，直接将靖国公、北狄使者、乃至朔风营（周珩）联系了起来。
韩七不敢耽搁，留下部分人手清理现场、看押俘虏、救治伤员，自己则带着最重要的证据和几名头目俘虏，火速返回皇宫复命。
当沈月曦在乾元宫暖阁中，看到韩七带回的那些密信、账册和令牌时，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反而更加凝重。
证据更充分了，但对手的核心依然未伤。逃走的那个（或那些）人，会是谁？是北狄使者的重要副手？还是靖国公府派去联络的心腹？亦或是……周珩埋在京城、负责与北狄直接沟通的暗线？
“立刻提审俘虏，尤其是观众可能知晓内情的头目！用一切手段，问出逃走的究竟是谁，他们平日与何人联络，下一步可能去往何处！”沈月曦下令，“同时，加大对靖国公府的监控，若他得知巢穴被端，必有反应！”
“是！”韩七领命，又道，“娘娘，那些证据……”
“哀家会亲自审看。”沈月曦拿起一块狼头令牌，触手冰凉，“韩七，你说，周珩知不知道，他倚为长城的‘朔风营’信物，竟然和北狄部落的图腾，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她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西北方向，战火正炽。
雷霆入观，惊起的，恐怕不只是几条小鱼。
真正的巨鳄，还在深水之中，张开了血盆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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