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着，有节奏的韵律本该催人入眠，可杨柳靠在硬卧车厢的窗边，望着窗外，却毫无睡意。
窗外，树木光秃秃的枝桠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瑟抖动，偶尔掠过几座低矮的、与她生活了两年的驻地风格迥异的村庄。一切都在提醒她，她正在远离那个承载了她重生后最初安稳与奋斗的地方。
离别的情绪，如同车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赵大嫂她们红着眼圈、强颜欢笑送别的样子，一幕幕在她脑海中回放。她知道人生聚散无常，可真正面对时，那份不舍依旧酸涩难言。她甚至想起了干爹王青站在院门口挥手的、略显孤单的身影，鼻尖又是一阵发酸。
秦宴秋就坐在她对面的下铺，目光一直落在妻子身上。看着她微蹙的眉头，泛红的眼圈，以及那明显沉浸在离别愁绪中的侧影，他的心也跟着揪紧。他知道她对那片土地和那群人感情深厚，那里的生活磨砺了她，也温暖了她。但他不忍她一直这样消沉下去。
“喝点热水。”秦宴秋将搪瓷缸里晾得温热的开水递到她手边，打破了沉默。
杨柳回过神，接过杯子，捧在手心，温热的触感稍稍驱散了些许心头的寒意。
“在看什么？”秦宴秋温声问，尽管他知道窗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致。
“没什么，”杨柳摇摇头，声音有些低哑，“就是觉得……越走越远了。”
秦宴秋沉默了一下，随即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温柔带着哄意：“小柳，别总往后看。我们得往前看。”
他顿了顿，见她抬眼望向自己，才继续道，“我前几天又给冯志远发了电报，让他务必在你们学校附近，找个合适的院子。”
这个话题果然成功吸引了杨柳的注意力。她眨了眨还有些湿润的眼睛，看向丈夫：“学校附近？能找到吗？京市房子紧俏。”
“那小子门路广，肯定能找到。”秦宴秋语气肯定，带着对冯志远的信任，“他回信儿说已经有眉目了，是个小四合院里的两间厢房，虽然不大，但独门独院，清净，离你们学校就隔着两条胡同，走路过去不到十分钟。”
“真的？”杨柳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独门独院，离学校近，这条件在京市简直是梦寐以求。她脑海中不禁开始勾勒那幅画面——青砖灰瓦，小小的院落，也许还能在墙角种点花草……
“嗯。”秦宴秋看到她神色变化，心中稍安，继续描绘着，“咱们先暂时住在那，等我进修完回到工作岗位我再申请房子，那时候估计你也毕业了。家里怎么布置，添置什么家具，都听你的。虽然我平时得住校，不能随便出来，但周六下午没课就能回家，周日也能在家待一整天。还有寒暑假，我都能在家里住着。”
他一句句，朴实无华，却像是在杨柳面前缓缓展开了一幅充满烟火气的未来画卷。不再是遥远的思念和漫长的等待，而是每周固定的团聚，是柴米油盐的日常，是寒暑假里完整的相伴。这对于经历过短暂分别的杨柳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而且，京市机会多，”秦宴秋见她听得认真，继续道，“你学的医，那里有全国最好的医院和老师。等你毕业，分配估计也会在京市周边，我们就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分开了。”
杨柳听着，心中的离愁渐渐被这股对未来的期盼所稀释取代。是啊，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是为了开启更稳定、更有希望的生活。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附于他人命运不由自己掌控的杨柳了。她有学业，有前途，有关心她的丈夫，他们正在一起，朝着共同的目标努力。
“嗯，”她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点了点头，“到时候，我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等你每周回来。”
见她情绪好转，秦宴秋也笑了，冷硬的眉眼柔和得像化开的春水。他又和她聊起冯志远信里提到的京市趣闻，说起未来可能会有哪些挑战和机遇，也计划着回到老家后要去拜访哪些亲戚。
说了大半天，或许是情绪起伏消耗了精力，或许是火车规律的摇晃起到了催眠作用，杨柳开始有些倦意，眼皮渐渐沉重。
“困了就躺会儿，路还长。”秦宴秋起身，帮她把枕头挪好，又把军大衣盖在她身上。
“嗯。”杨柳顺从地躺下，枕着枕头，身上盖着带着秦宴秋气息的军大衣，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围了她。窗外掠过的陌生风景不再让她感伤，反而变成了通往新生活的必经之路。她在火车有节奏的声响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甚至做了一个模糊的、关于京市小院的梦。
等她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时，车厢里的灯已经亮了，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只有远处零星几点灯火，如同坠落的星辰。
“醒了？”秦宴秋正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个铝制饭盒，里面是冒着热气的面条，上面还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火车餐车买的，快趁热吃点儿。”
杨柳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她接过饭盒，温度正好。
“我们到哪儿了？”她一边小口吃着面条，一边问。
“走了快过半了，”秦宴秋看了看手表，“估计明天下午四五点钟，就能到家了。”
“这么快？”杨柳有些惊讶，睡了一觉，时间仿佛加速了。
“嗯，睡好了就不觉得慢了。”秦宴秋看着她吃东西，眼神温柔。
吃完简单的晚餐，杨柳又和秦宴秋聊了会儿天，这次的话题轻松了许多，更多的是对老家变化的猜测。夜色渐深，两人洗漱后，便各自歇下。这一次，杨柳心中宁静，对未来旅程的终点充满了期待。
第二天下午， 火车广播里终于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地名：“旅客朋友们请注意，前方到站，清河县车站……”
车厢里顿时一阵骚动，准备下车的人们开始忙碌起来。杨柳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砰砰直跳。近乡情怯，两年未归，不知道家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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