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号，天气晴好。部队食堂被临时布置成了婚礼礼堂，虽然简朴，但贴满了大红喜字，拉起了彩带，倒也显得热闹喜庆。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一种喧嚣的喜悦。
李寡妇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藏蓝色卡其布外套，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脸上堆满了笑容，那笑容几乎要从皱纹里溢出来。
不管之前为了彩礼、为了手表、为了家具闹得多么鸡飞狗跳，此刻，儿子总算要娶媳妇了，娶的还是个有文化、有工作的城里姑娘，这面子算是挣足了。
她正和张明月的父母、姑姑张红站在一起，双方家长言笑晏晏，互相说着客气话，场面看上去一团和气，仿佛之前的种种龃龉从未发生过。
杨柳和秦晏秋到的时候，食堂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两人都穿着得体大方的衣服，秦晏秋是一身笔挺的军装，杨柳则是一件自己做的浅灰色列宁装，显得干练又文静。他们径直走向门口负责迎宾、收份子钱的李庆平和张明月。
李庆平今天也穿着崭新的军装，胸前别着红花，脸上带着新郎官应有的笑容，但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勉强。
张明月则是一身大红色的呢子套装，烫了时兴的卷发，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容光焕发，手腕上那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格外扎眼。
“李连长，张老师，恭喜你们，新婚快乐。”杨柳神色平静，语气自然地送上祝福，同时将准备好的份子钱递了过去。秦晏秋也在一旁微微颔首致意。
李庆平看到杨柳，眼神闪烁了一下，接过钱时手指有些僵硬，低声道：“谢谢……谢谢你能来。”
张明月的笑容则更加灿烂了几分，目光在杨柳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审视和炫耀，特意抬了抬手腕，让那块手表更加显眼：“杨老师，秦营长，你们能来太好了！快里面请，一定要吃好喝好！”
杨柳仿佛没看到她刻意的小动作，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和秦晏秋一起走进食堂，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坐下后，杨柳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张明月手腕上的手表，心里不由暗忖：果然还是买上了。
看来李寡妇之前那场大闹，最终还是以妥协告终，张明月在这场婆媳博弈的初战中，算是完胜。她甚至可以想象，为了这块手表，李庆平恐怕又背上了不少债务。
秦晏秋的注意力却全程都在杨柳身上。他见杨柳盯着张明月看，心里顿时一紧，生怕这场景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让她心里难受。
他悄悄在桌下握住她的手，发现指尖有些微凉，更是担忧，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呵护：“小柳，是不是心里不舒服？要是觉得待着没意思，咱们现在就走，就说我突然有任务。”
杨柳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秦晏秋这小心翼翼的问话逗笑了。她回过头，看到丈夫眼中真切的担忧，心里顿时像被暖流包裹，熨帖得不得了。她反手握住他温热的大手，轻轻捏了捏，示意自己没事。
“没有不舒服，”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俏皮的笑意，反而跟秦晏秋分享起“情报”来，“我就是看到张明月手上那块新表了。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吗？就为了这块一百八的手表，李寡妇还跑到学校去大闹了一场，说张明月贪财，把李庆平逼得没办法。现在看来，还是买上了。”
她说着，语气里没有半分酸涩或嫉妒，反而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调侃，目光扫过正与人谈笑风生的李寡妇和一脸春风得意的张明月，继续对秦晏秋小声说：“我看啊，以后李寡妇可算是遇上对手了。张明月可不简单，心思活络，又有主意。李寡妇想拿捏这个儿媳妇，恐怕没那么容易。以后这婆媳过招，有得热闹看呢！李庆平夹在中间，这日子啊，怕是消停不了喽！”
她说完，还轻轻地摇了摇头，那神态，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饶有兴味的看戏模样。
秦晏秋仔细看着她的表情，确认她眼中只有清澈的笑意和一丝丝对李庆平未来处境的“同情”，没有丝毫阴霾或留恋，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回了肚子里。原来他的小媳妇不是在伤感，而是在……看热闹？分析局势？
秦晏秋侧头看着自己的小媳妇。她刚才那番分析李家未来“局势”的模样，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狡黠和洞悉，像只偷到了香油的小狐狸，灵动又可爱。一股强烈的爱意和冲动涌上心头，他真想立刻就把她搂进怀里，好好亲亲她。但眼下这场合，众目睽睽，实在不合适。
他按捺住心绪，只能借着桌布的掩护，用力握了握杨柳的手，凑到她耳边，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回家再亲你。”
这话说得直白又暧昧，杨柳的耳根“唰”地就红了，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这含羞带怯的一瞪，更是让秦晏秋心痒难耐。
婚礼现场人声鼎沸，喧闹异常。李庆平和张明月穿梭在各桌之间敬酒，李寡妇脸上笑成了一朵花，逢人便夸自己儿子儿媳有出息，那片红彤彤的喜庆色彩，和周围热烈的恭贺声，仿佛构成了一道无形的墙，将杨柳和秦晏秋隔绝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
秦宴秋看着来回穿梭的张明月，手腕上那块上海表晃来晃去。他想起结婚时给杨柳买的那块梅花牌手表，无论是牌子、款式还是做工，都比张明月那块更胜一筹。
只是杨柳平时要干活、要教学，嫌戴着手表不方便，很少戴。秦晏秋暗下决心，回去就得让媳妇戴上，他的媳妇，什么都该是最好的，没必要在任何人面前逊色。
婚宴流程按部就班，热闹却也有些冗长。杨柳和秦晏秋本着礼节，吃好了饭菜，又坐了一会儿，便寻了个由头提前告辞了。离开那片喧嚣，呼吸到室外清新的空气，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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