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终究不会一直悬挂在天空。
彩虹也只是偶然才会出现。
而每天东边总是会亮起。
牛马的一天依旧在继续。
接连几天，安欣都感觉到有些疲惫。
这些疲惫不是她本身引起的，而是因为将注意力放在了崇祯的身上。
崇祯的情绪变化，直接影响了安欣的情绪。
毕竟自己守着的、伺候的人，一点点风吹草动，自己都能感受得很清晰。
孙传庭的奏报再次以八百里加急的形式送到了崇祯的御案上。
然而，这一次，奏报上的字迹虽依旧刚劲，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懑与焦急。
“……臣自奉旨清查西安府周边田亩，初时尚算顺利。然自三日前起，地方胥吏百般推诿，所呈鱼鳞图册混乱不堪，错漏百出。地方士绅或称病不出，或避而不见，间有族中子弟鼓噪生事，言官府与民争利……”
“……军中汰撤老弱，本已引起些许骚动，臣竭力弹压，尚能维持。然近日多有被汰兵卒聚于衙外，言家中田产被占，生计无着，哭嚎震天。细查之下，竟有多人田产被夺之事属实，且皆与当地某些世家大族有关联……”
“……臣请调拨之粮饷，户部文书虽已下达，然陕西布政使司却以‘库藏空虚，需逐级核拨’为由，迟迟未能发放至军前。将士已有怨言……”
“……臣自知行事操切，或有不妥。然陕西局势，已如干柴遍地，若不能速见成效以安民心、稳军心，恐生大变！伏乞陛下明察，给予臣便宜行事之权，并督促有司，速发粮饷！”
崇祯看着这份奏报，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仿佛能看到孙传庭在陕西独木难支的困境：地方官员的阳奉阴违，世家大族的暗中阻挠，甚至可能还有来自朝中某些势力的遥控指挥。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抗旨，却能用无数软钉子，将皇帝的政令消弭于无形。
“好，好一个‘库藏空虚’！好一个‘与民争利’！”
崇祯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他猛地将奏报拍在御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侍立在一旁的安欣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直跳。
她虽然听不到奏报具体内容，但看皇帝的脸色和那声怒斥，也能猜到必然是孙传庭在陕西遇到了大麻烦。
【果然……改革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的。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孙传庭这是被地方势力联合起来软抵抗了。粮饷被卡脖子，清查被消极应对，甚至可能还被煽动民意反咬一口……典型的官僚手段。】
安欣的心声带着了然和担忧。
【吃下去的蛋糕哪里有这么容易吐出来，一旦让他们痛，他们便会急。狗急了也会跳墙，而这些利益集团急了就会杀人、吃人。孙传庭孤身一人，又如何能扛得住来自四面八方的阻力，那些明里暗里的刀枪，可是都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他唯一的胜算，也是他唯一的依靠，就是老板啊。如果老板不给力，不强硬，不支持他挺过这一关，孙传庭就会被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远也出不来了。】
崇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重新拿起奏报，目光落在“便宜行事之权”那几个字上。
孙传庭这是在请求尚方宝剑，要以更强硬的手段打破僵局。
可以吗？
如果给了，孙传庭会不会因为手段过于激烈而真的激起动乱？
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官员，又会如何攻讦？
如果不给，孙传庭在陕西寸步难行，新政夭折，流寇之势必将复燃，他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安欣。
虽然听不到她此刻具体的心声，但她之前关于“触动利益”、“官僚手段”的认知，无疑印证了孙传庭奏报中所言非虚。
而那句“唯一的胜算，唯一的依靠”深深刺痛了崇祯的心。
自己信任的，自己认命的官员，替自己出去办事，真的要被那些肮脏的人给抹杀吗？
在庞大的利益集团面前，连他这个皇帝都不能撼动吗？
如果自己选择硬刚，他们会不会选择破釜沉舟，同归于尽呢？
这种状况，大明朝，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他需要决断。
沉吟良久，崇祯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提起朱笔，在那份奏报上，郑重地批下了一行字：
“朕悉知矣。陕西事务，许尔临机专断，先斩后奏！一应阻挠新政、玩忽职守、克扣粮饷者，无论官职高低，皆以国法论处，严惩不贷！所需粮饷，朕自内帑再拨付一批，由京营选派得力将士护送至军前，户部及陕西有司若有延误，朕唯他们是问！”
写罢，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小印，郑重地盖了上去。
这不是正式的玉玺，却是他作为皇帝给予心腹重臣的极大信任和权柄的象征。
“王承恩！”
“奴婢在。”
“将此奏折，连同朕的批复，以最快速度，密送孙传庭。另，从朕的内帑中，再调拨五万两白银，着锦衣卫选派精干人员，与京营护饷队一同出发，务必亲手交到孙传庭手中！沿途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奴婢遵旨！”王承恩感受到皇帝话语中的杀伐之气，心中一凛，连忙躬身接过奏折，快步离去。
安排完这一切，崇祯仿佛耗尽了力气，靠在龙椅上，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这把“尚方宝剑”递出去，就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陕西乃至整个大明朝野，必将迎来一场更剧烈的风暴。
但他别无选择。
与其坐视新政在软刀子的磨削下慢慢流血而死，不如放手一搏，让孙传庭这把利剑，去劈开那重重黑幕！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然阴沉下来，乌云汇聚，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风暴降临的皇帝。
他已然亮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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