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鼎内，金砂如雪。
但落得不对劲。
不是飘，是被吸。
每一粒都朝着阵眼中央那团幽蓝雾气飞去，像铁屑扑向磁极，无声无息地湮灭在其中。陈清雪蹲在地上，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湿冷的警徽，编号“李”字边缘已被她用指甲反复刮过三次，像是想抠出什么藏在里面的东西。她的影子斜斜拉长，映在鼎壁上竟没有随光移动——仿佛时间在这里打了个结。
她忽然将警徽翻转，血从指腹滴下，正中背面刻痕。
“守夜人·李”。
血珠滚过那行小字时，金属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银光，像是老式胶片被显影液唤醒。紧接着，一串数字浮现在她眼前：07-1943-qR-886。这不是档案编号，是密档代号，属于津门警局早已封存的“量子回溯项目”。
她瞳孔微缩。
这编号，黎波从未上报过。
“刘淑雅。”她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了低频嗡鸣的大阵余震，“过来。”
太平间管理员应声抬头，左脸酒窝微微抽动。她站在金砂漩涡外缘，像一根插在风暴边缘的蜡烛，整个人摇晃却不倒。听见召唤后，她一步步挪向阵心，每走一步，脚印里就渗出暗红纹路，如同地下有蛛网在追着她爬。
“碰它。”陈清雪指向雾气，“用你那支笔。”
刘淑雅咬破嘴唇，舌尖尝到纸灰味。她抬起右手，掌心虚浮浮现一支半透明判官笔虚影，笔锋轻点雾气边缘。
刹那间，她双眼翻白，喉咙里挤出一声非人的呜咽。
画面炸开——
不是记忆，是吞噬后的残渣。
婴儿啼哭混着电流杂音，一间布满铜管的实验室，墙上挂着的日历赫然是民国三十二年六月十四日。一个男人抱着襁褓站在青铜树前，树根扎进地面，枝干却是空心的，里面流淌着金色液体。他低声念道：“活鼎不灭，命轨不绝。”然后将婴儿缓缓浸入树心。
金砂从七窍渗出，皮肤变得透明，骨骼发出瓷器般的脆响。
镜头猛地拉远，操作台旁站着一名助手，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冷静得不像人类。
刘淑雅猛地后退，跪倒在地，嘴角溢出黑色黏液，吐出来的竟是几片烧焦的竹简碎片，上面残留着两个古篆：
建文手记。
“他说……”她喘着粗气，手指颤抖地指向自己太阳穴，“守界之血，不在朱门，在罗刹腹中。”
陈清雪蹲下身，从她掌心拾起一片碎玉，断裂处泛着诡异青光。玉璜上刻着“母祀”二字，字体与刑天斧上的铭文同源。她正要细看，却发现断口内部嵌着一节微型骨骼——蜷缩如胎儿，颅骨上有清晰的钻孔痕迹。
这不是文物。
这是证据。
她攥紧玉片，转身走向乾坤袋。冉光荣仍昏迷在角落，呼吸微弱，耳后疤痕渗着血丝。她伸手探入袋中，摸出三枚乾隆通宝，铜钱边缘还沾着他左手的皮屑和花生碎末。
“借你三步逆天局。”她喃喃道，将铜钱按九宫格摆于地面，以指尖血为引，划出一道逆行奇门符。
铜钱颤动。
第一枚翻面，显出“宝”字倒影；第二枚旋转不停，直到边缘割破她虎口；第三枚突然炸裂，碎片扎进石缝，竟生出细小金芽，迅速蔓延成一条砂脉，直指鼎壁某处。
光影闪现。
1943年，青岛观测站地下三层。
同一间实验室，同一个婴儿，但这次视角来自监控录像。彭父站在控制台前，满脸疲惫，手中握着一份文件，标题为《青玄容器培育报告》。他按下启动键，液体注入婴儿脊椎，孩子全身剧烈抽搐，口中涌出金砂。
就在画面即将中断时，镜头扫过右侧记录员。
陈清雪瞳孔骤缩。
那人侧脸，分明是现任档案局局长——三十岁不到的模样，眼神阴沉，右手无名指戴着一枚蛇形戒。
历史被人动了手脚。
而黎波，根本没死。
他是被造出来的。
“活鼎”不是比喻，是他本人。那个婴儿从出生就被改造成量子容器，能承载多重时间线的记忆与能量，哪怕肉体消散，意识也能寄生于大阵之中。所以他能在金砂闭合瞬间出现，所以他的身体能化作纯粹能量流，所以……
她猛然回头，看向那团幽蓝雾气。
它正在膨胀。
不再是人脸轮廓，而是逐渐显现出完整的身形——肩章、领带夹、袖扣上的编号，连右脚鞋跟磨损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黎波的“牺牲”，只是回归本体。
“你还活着。”她盯着雾影，声音冷得像冰，“1943年到现在，你根本就没真正死过一次。”
雾气波动了一下，没有否认。
反而伸出“手”，轻轻抚过地面那枚警徽。金属表面顿时浮现出一行新字：
我不是黎波。我是‘李’。
陈清雪呼吸一滞。
李参谋？那个每月十五被祭拜的不存在之人？
原来不是虚构。是掩护。
真正的黎波早在二十年前勘探事故中死亡，这个“副队长”不过是顶替身份的实验体，用来平衡某种命运偏差。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持续八十年的伪装。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她问。
雾气停顿片刻，忽然张口，却没有声音传出。但在她脑海中，响起一段机械合成音：
“因为你也背了债。香火债，血债，还有……未完成的誓约。”
话音未落，整座大阵猛然一震。
金砂不再围绕雾气旋转，而是开始塌陷。阵眼裂缝深处，出现了一个肉眼可见的黑洞雏形，直径不过拳头大小，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引力感——空气被吸入时发出玻璃碎裂般的声响，地面石板一块块翘起，边缘扭曲变形。
这不是自然现象。
是人为协议激活。
“归墟协议。”陈清雪脱口而出，这个词来自她祖父笔记里的禁忌章节：当守界系统判定世界线失控，便会启动自我销毁程序，将所有异常能量回收至原点。
而触发条件只有一个：确认守界血脉已断。
可现在，血脉明明还在。
除非……真正的继承者从未被承认。
她猛地想起玉璜上的那句话：“守界之血，不在朱门，在罗刹腹中。”
罗刹？难道是指……
她抓起刑天斧，反手用枪托猛砸斧柄。紫电炸裂，直击雾气核心。那一瞬，黑洞边缘被强光撕开一道缝隙，照出雾中浮现出的半张脸——
苍白，无瞳，嘴唇干裂如枯树皮，唇形微微开合，似乎在重复某个词。
她眯起竖瞳，读唇。
“还……债……”
心脏狠狠一抽。
这张脸，她在保密档案里见过。
代号“07号”，全名未知，职位：1943年日军黑水窑计划首席科学家，后失踪。标签写着：“庹氏母，实验主载体。”
也就是庹亿帆的母亲。
那个被制成活体风水仪的女人，竟然才是真正的守界人血脉持有者？而整个玄门正统传承，不过是掩盖这一事实的骗局？
她还想再砸一记，逼出更多信息，可就在此时，刘淑雅发出一声凄厉尖叫。
只见她眼角的蜘蛛状血纹疯狂蔓延，竟在脸上拼出一幅星图——河图洛书的排列方式，与庹亿帆皮下植入物完全一致。
“我看到了……”她嘶哑道，“她在求救……她说孩子走错了路……”
陈清雪握紧斧头，指节发白。
一切都说得通了。
庹亿帆复仇的根本，不是仇恨玄门，而是要找回母亲被剥夺的身份。他毁掉每一个所谓“正统”的传承者，就是在否定这套谎言体系。而黎波的不死之身，正是当年实验的副产品，是用来对抗“归墟协议”的备用钥匙。
但现在，钥匙卡住了。
黑洞越扩越大，边缘已经开始吞噬附近的金砂轨迹。若再不阻止，整个津门地脉都会被吸成真空，灵气彻底枯竭。
她必须做点什么。
可就在这时，雾中的女性面容突然转向她，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不属于人类的笑容。
下一秒，黑洞中心射出一道蓝光，精准命中刘淑雅胸口。
她整个人僵住，双臂张开，像是被无形之手钉在空中。嘴里开始吐出更多竹简碎片，每一片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陈清雪。
而且全是未来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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