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与混沌中缓缓上浮,如同溺水者挣扎着破开水面。最先恢复的感知是触觉——身下是柔软、湿润、带着青草特有凉意的触感,脸上似乎有细小的、冰冷的水珠滑落。然后是嗅觉——一股混合了泥土、青草、野花以及……某种极其淡雅、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鼻腔,瞬间涤荡了残留在肺腑中的地底浊气与血腥味。紧接着是听觉——远处有潺潺的、节奏舒缓的流水声,近处是微风吹过叶片的沙沙轻响,还有几声清脆婉转、不知名的鸟鸣,一切声音都显得那么宁静、祥和,与之前溶洞中的毁灭咆哮和能量轰鸣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反差。
陈文猛地睁开眼睛,刺目的天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适应了片刻才完全睁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清澈得如同水洗过般的湛蓝天空,几缕洁白的云丝悠然飘过。他正仰面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身下是厚密的、带着露珠的碧绿草甸,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不知名野花,白的、黄的、紫的,虽不艳丽,却生机盎然。阳光透过上方稀疏的树冠洒下斑驳的光点,暖洋洋地照在身上,驱散了地底的阴寒。
他动了动手指,确认身体虽然依旧传来各处酸痛和透支后的虚弱感,但并无新的严重伤势。怀中的小犀也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微的、带着茫然和舒适的“呜嘤”声,它身上的净灵光晕已经自然收敛,只余一层淡淡的温润感,银白色的绒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碧蓝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我们……没死?出来了?” 陈文撑着有些发软的手臂,缓缓坐起身。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看清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一处被连绵苍翠山峰温柔环抱的山谷盆地。谷地开阔平坦,目测方圆约有数里。不同于外界的崇山峻岭、险恶丛林,此地的植被显得格外秀丽、有序。草地边缘,生长着许多他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有的叶片晶莹如玉,有的花朵形如铃铛随风轻摇,散发出淡淡的灵光与幽香。空气中弥漫的灵气浓度,竟然比那净髓泉所在的溶洞还要浓郁、精纯数倍,而且性质更加温和中正,吸上一口都让人感觉精神一振,体内近乎干涸的“蕴山生气”都自发地加快了一丝恢复速度。
一条宽约丈许、清澈见底、水质呈现出淡淡天蓝色灵光的小溪,如同一条碧玉丝带,蜿蜒从山谷一侧流淌而来,穿过草地,又向着山谷深处流去,潺潺水声正是来源于此。溪水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甚至能看到水下圆润的鹅卵石和几尾悠闲游动的、通体银白、背生金线的小鱼。
而最让陈文震惊,以至于暂时忘却了伤痛和疲惫的景象,位于山谷中央,小溪恰好在那里拐了一个弯,形成一个小小的回水湾。
在小溪环绕、绿草如茵的中央空地上,赫然矗立着一座古意盎然、青瓦白墙的院落!
院落规模不大,但格局完整。外围是一圈爬满了深绿色古藤与厚厚青苔、略显斑驳的低矮白墙,墙上开着月亮门。院内能看见几进房屋的飞檐翘角,瓦当上雕刻着模糊的瑞兽图案,檐下悬挂着早已失去颜色的旧灯笼。院落正门是一座对开的、木料厚重、漆色剥落大半的朱红色大门,门楣上方,一块同样布满灰尘蛛网、边角略有残破的木质匾额斜斜挂着,上面以古朴苍劲的笔法,镌刻着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书院”。
书院?!
陈文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重伤之下出现了幻觉。在这等深藏于灵山秀谷、灵气充沛得不可思议的秘境之中,竟然存在着一座……书院?不是洞府,不是宫殿,不是祭坛,而是一座书院?
这与他最初的“天地书院”构想,何其相似!不,此地环境之优越,灵气之浓郁,格局之雅致,远比他之前能想象到的任何“安全屋”都要理想得多!
难道……那地脉灵隙,并非随机传送,而是受到他手中镇山碑碎片,或者他潜意识中“书院”执念的牵引,将他们送到了这处与“书院”概念紧密相连的、早已被时光遗忘的秘境之中?
这个念头让他心跳骤然加速。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块镇山碑碎片此刻正安静地贴在他的胸口,散发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温润而欢欣的共鸣波动,仿佛游子归家,又像是找到了失落已久的同类,那是一种带着孺慕、安宁与淡淡喜悦的情绪,透过碎片清晰地传递到陈文的心神之中。
小犀也似乎被这宁静祥和、灵气充沛的环境所感染,碧蓝眼眸中的惊恐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好奇与一丝本能的亲近。它从陈文怀中跳下,三只脚(受伤的后肢仍旧不便)蹦跳着走到小溪边,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碰了碰那泛着灵光的溪水,清凉纯净的感觉让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愉悦的轻哼,然后试探着喝了几口,精神肉眼可见地振奋了一些。
劫后余生,绝处逢生,并且似乎撞上了天大的机缘?找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符合他一切设想甚至远超期待的安身立命之所?
巨大的惊喜如同暖流,冲刷着陈文疲惫的身心。他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目光却牢牢锁定在那座静谧的书院院落上。如果这里真的是一处无主的、古代遗留下来的书院遗迹,那么……或许他真的可以在此落脚,慢慢恢复,研究碎片和泉水,教导小犀,甚至……重开山门?
“宿主……本系统……好像也‘活’过来了……此地的游离灵气纯度和浓度……简直是为本系统的能量核心量身定做的补品!初步扫描……方圆三里内无高威胁生命反应……灵气循环自成体系……疑似古代高阶修士以阵法引动地脉开辟的隐修之地或传承之所!那座书院……建筑风格古老,阵法残留微弱但精妙,可能已废弃千年以上……危险系数……暂时评估为低?(′▽`)” 系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饱足感”和兴奋,显然此地的环境让它恢复了不少。
听到系统也确认此地相对安全,陈文心中更定。他深吸一口那清新醉人的灵气,感觉连伤痛都减轻了几分。他走到小溪边,和小犀一样,掬起清冽的溪水痛饮了几口,甘甜清润,带着微弱的灵气,入腹后化作丝丝暖流滋养着干涸的经脉。
补充了点水分,恢复了些许力气,陈文决定探查一下那座书院。小犀似乎也对那院子很感兴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脚边。
穿过柔软的草地,踏过小溪上那座古朴简易的石板小桥,陈文来到了书院那扇斑驳的朱红大门前。门虚掩着,留下一条缝隙,里面幽静无声。门上铜环锈迹斑斑,门槛处的青石被岁月磨得光滑。
他伸出手,轻轻按在冰凉的门板上,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悸动,仿佛推开这扇门,就将真正踏入一段被尘封的岁月,开启一段未知的旅程。
“吱呀——呀——”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仿佛沉睡了太久的呻吟声,厚重的木门被陈文缓缓推开。尘埃在从门缝透入的阳光中飞舞,形成一道道迷离的光柱。
院内的景象展现在眼前。
首先是一个方正的天井小院,青石板铺地,缝隙里长着顽强的青苔。院子一角,有一口小小的石井,井沿爬满藤蔓。正对面是一间宽敞的堂屋,应是讲学授课的“明伦堂”,门窗紧闭,蛛网垂挂。两侧是厢房,同样寂静。
一切都符合一座荒废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古老书院该有的样子。
然而,就在陈文的目光扫过天井中央,那座作为照壁用途的、雕刻着模糊山水图案的嶙峋假山石时,他的动作和呼吸,瞬间停滞了。
假山石旁,一株早已枯死、枝干扭曲如虬龙、却没有完全倒塌的古树下,摆放着一张简单的石桌和两个石凳。
而其中一个石凳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浆洗得发白、款式极其古拙的淡青色儒衫,头上简单束着发髻,背对着大门的身影!身影凝实,并非虚影,但毫无声息,仿佛一尊凝固了千年的石雕,静静地坐在那里,面对着枯树和假山,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陈文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刹那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凉!汗毛根根倒竖!刚刚升起的劫后余生的喜悦和找到理想之地的兴奋,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悚与寒意彻底取代!
这废弃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书院……竟然……有人?!
或者说……那是什么?!
小犀也猛地炸毛,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身上的净灵光晕本能地亮起,却又畏惧般不敢扩散,只是紧紧贴在陈文腿边,碧蓝的眼眸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死死盯着那个背影。
阳光洒在枯树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院子里的青草微微摇曳。
一片死寂中,只有陈文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在胸腔中震响。
他握着镇山碑碎片的手,掌心瞬间沁满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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