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越想，太阳穴越突突直跳，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窜起。
对十四那点仅剩的父子情分彻底消磨殆尽，连半点用膳的心思都没了。
随手挥了挥，将桌上的糕点赏给宫人，起身便往长春宫外走，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行至御花园的石子路，康熙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躬身随行的李德全，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你这个总管太监的人头，还要不要了？！”
李德全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膝盖重重磕在石子上，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有半分怨言，连忙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求皇上明示，奴才愿做个明白鬼！”
康熙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冰冷得像寒冬的利刃：“李德全，你是老糊涂了，还是故意装聋作哑？”
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彻骨的寒意，“有野心的包衣奴才早被朕清洗干净，可乌雅氏怎么知道静安在朕身边？怎么知晓静安的来历？还敢让人以‘皇命’逼迫他家小妹做十四的格格？”
“这宫里有人跟外头互通消息，有人摸到了朕的眼皮子底下，你竟半点察觉都没有，让朕被蒙在鼓里，你说你该不该死？！”
李德全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康熙。
皇上的冷静太过可怕，显然早已洞悉一切。
康熙继续怒斥，字字诛心：“四福晋那日进宫报喜或许是巧合，可乌雅氏向贵妃开了三次口，最后才扯出老四府里怀孕的庶福晋之妹。真的是赌气般凑巧要静安的小妹？”
“静安的底细，外头朝臣都摸不透，偏偏乌雅氏和十四一口点明要‘舒舒觉罗格格’，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怎么就偏偏盯上了那位庶福晋的妹妹？又怎么笃定她家中还有未嫁人的妹妹？！”
前朝与后宫互通消息，康熙心知肚明，可他绝不能容忍自己被人当猴耍，更不能容忍身边藏着随时窥探他一举一动的钉子！
一想到自己多年来对乌雅氏 “解语花” 的夸赞，如今想来竟全是算计，康熙便一阵后怕。
细思极恐！
十四下半年就要成婚，届时便可正式入朝听政，牵扯到江山权柄，康熙如何能忍？
强压下滔天怒火，转身便往永和宫去，临走前冷冷瞥了李德全一眼，留下最后通牒。
“朕回乾清宫前，把这颗暗钉给朕拔了，查清楚所有牵连之人！不然，老东西，别逼朕舍弃你！”
“嗻！” 李德全厉声应下，额头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眼底的恐惧瞬间化为狠厉。
好死不如赖活着，谁要断他的活路，他就先送谁上路！
乾清宫伺候的奴才，哪怕是洒扫的小太监，也十年没换过了，这颗暗钉藏得极深。
但李德全心中已有了目标，伺候静安的太监张德功。
此人是中途投靠过来的，当年本有机会争夺总管之位，却突然放弃转而支持他，正是借了这位 “德” 字辈大太监的力，他才压过梁九功坐上总管之位。
他待张德功不薄，如今想来，此人要么是被乌雅氏笼络、拿捏了把柄，要么从一开始就是乌雅一族埋下的暗棋！
梁九功刚哄好静安，正想打个盹，就见魏珠和李德全一前一后铁青着脸回了乾清宫，却不见皇上的身影。
正纳闷，两人已越过埋头打算盘的静安，直奔张德功而去。
二话不说卸了他的下巴，三下五除二就把人捆得结结实实。
静安看得目瞪口呆，刚要开口询问，梁九功迅速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锭放在他面前，指了指算盘：“小爷，乖乖算完水利数据，这银锭就是你的。”
静安眼睛一亮，立马低下头继续拨算盘，对旁边的闹剧视而不见。
李德全、梁九功、魏珠三人交换了眼神，深知此事事关重大。
梁九功和李德全轮流上阵审讯，酷刑之下，张德功仍咬牙顽抗。
直到魏珠差人从宫外拎来一个血淋淋的包裹，打开竟是张德功妹妹的人头，张德功瞬间眼神涣散，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断断续续将所有阴谋和盘托出。
他确实是乌雅一族安插的暗钉，却不是谨嫔所派，而是谨嫔的祖父乌雅?额森布下的长远之计。
乌雅一族早在先帝时期就有抬旗的野心，先帝的庶妃中就有两位是乌雅一族的姻亲。
先帝驾崩后，谨嫔祖父任膳房总领，叔父任司胙官，借着职务便利，乌雅一族往六宫安插了不少宫女太监，还特意挑选家世清白的孩子阉割后在家中培养，训练成才后送入宫中。
当年他有幸被孝康章皇后选中，成为康熙最初的四位贴身太监之一。
四十多年来，他一直暗中为乌雅一族传递消息：
—— 知晓康熙遗憾生母早逝，便传信让乌雅氏在四阿哥被佟贵妃抚养后，装作 “心念孩子却不敢靠近，日日仰望承乾宫” 的模样，博得康熙怜爱，进而怀上六阿哥胤祚；
—— 康熙十八年，他提前传信乌雅一族猜测京城将有大地震，让乌雅氏趁机日日黏着皇上，地震来临时 “舍身护驾”，成功搬到永和宫成为一宫主位；
—— 温僖贵妃入宫、良妃夺宠、舒妃专宠时，他一次次传信，让乌雅氏扮演 “解语花”，借一次次怀孕巩固地位；……
静安的底细也是他透露的。
本来自从乌雅一族被流放，他已做到仅次于总管的位子，不想再听命于失宠的谨嫔。
乌雅一族留下的后手捏在小乌雅氏手中，姐妹俩里应外合、威逼利诱，他才不得不替十四阿哥谋划：
纳了御前红人静安的妹妹，皇上看在静安的份上，定会对十四多些宽容，参政之路更顺遂。
且静安的另一个妹妹在雍郡王府有孕，可借此搅乱雍郡王后院，逼迫雍郡王为十四争夺更多政治资本。
没曾想，这盘棋终究还是输了！
李德全、梁九功听得心惊肉跳，没料到区区包衣家族，竟算计了两代帝王！
皇上盛怒之下，自己少不了一顿板子。
唯有魏珠神色轻松，他早从宫外舒舒觉罗家察觉到异常，暗中留意张德功，此次也算是将功折罪，未来一个月的侍驾之权，非他莫属。
康熙的怒火终究被理智压下，皇家最重名声，绝不能让世人知晓包衣一族竟算计了两代帝王！
没人知道康熙在永和宫与乌雅氏说了什么，只知道后续变化悄然而至：
十四府上确实多了位舒舒觉罗格格，却不是静安的妹妹，而是旁支员外郎明德之女；
皇子出宫开府的一应赏赐，包括福晋的聘礼，都被缩减了五成；
十四的婚事被移交惠妃、静妃负责；他本人更是被踢出了五月底巡行蒙古的名单。
敏妃被康熙赏了又赏，不仅得了丰厚的财物，还获赐城外大片产业；十三阿哥也沾了光，得到不少恩赏；连八公主的婚事，康熙也允诺由她自己做主。
一场无声的较量，没有血流成河，却已胜负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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