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岭妈宫的铜铃刚撞过巳时，木工房的刨木声正匀实，巷口突然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李老师推着二八自行车跑进来，蓝布中山装的袖口沾着粉笔灰，声音发颤：“关小生！城南中学出事了，你快跟我去看看！”
我刚帮父亲把桃木剑坯子浸进朱砂水，闻言赶紧擦了擦手。父亲放下刻刀，指了指案台角落的黄布包：“把破邪符带上，再拿块桃木片 —— 学生娃的地方，戾气虽轻但缠心。” 黄布包里整整齐齐叠着七张符纸，是上周父亲指导我画的，每张都盖着 “关氏木印”，边角还留着我练习时的毛边。
城南中学藏在骑楼群的缝隙里，老校舍的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操场边的凤凰木正落着细碎的花瓣。初三（2）班的教室挤着不少人，学生们围着课桌窃窃私语，课桌上的试卷东倒西歪，好几支钢笔的墨囊空空如也，却不见一滴墨渍。
“今早模拟考刚发卷，” 班主任张老师急得直搓手，鬓角的白发格外显眼，“先是前排阿杰的试卷突然滑到地上，接着全班的钢笔都像被抽走了墨，明明昨天才灌满的！” 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举着钢笔哭了：“我准备了三支笔，全都没墨，这要是期末考可怎么办啊……”
陈阳背着光谱仪挤进来，仪器屏幕立刻跳出紊乱的灰紫色波纹：“是‘扰心滞气’，比老井的浊气更细碎，专门缠扰心神。” 他指着黑板方向，“源头在那边，气脉最乱。” 小明捧着紫檀佛珠跟在后面，佛珠颗颗发烫：“有怨念附在器物上，不是恶祟，是人的执念。”
我摸出胸口的关公瓷像，釉色在日光灯下泛着温润的光。走到黑板前，指尖刚碰到木质黑板槽，就觉得一阵凉意 —— 槽底积着厚厚的粉笔灰，隐约露出半张黄纸的边角。“在这里。” 我用桃木片拨开灰尘，一张皱巴巴的符纸露了出来，纸上用劣质朱砂画着歪扭的纹路，符尾还沾着点烟灰，“是扰心符，画符的人根本不懂章法，全靠怨气撑着。”
张老师突然拍了下大腿：“前几天见过个穿黑夹克的青年在走廊晃悠，说是以前的学生，没考上高中，当时还以为是来探望老师的！” 李老师叹了口气：“那是阿哲，去年中考差三分落榜，之后总说学校对他不公，怕是……” 话没说完，就被窗外的风声打断。
陈阳的光谱仪突然 “嘀嘀” 作响，灰紫色波纹开始剧烈跳动：“他还在附近，怨气更重了。” 小明赶紧将佛珠绕在黑板边框上：“佛珠能暂时稳住气脉，得尽快用破邪符化解，不然等他回来就麻烦了。” 我打开黄布包，取出那张最平整的破邪符 —— 画这张时父亲特意在旁指导，符头 “敕令” 二字刚劲，符身绕着 “破煞” 纹样，符尾还点了三点韩江清水调和的朱砂。
张老师赶紧找来一张干净的课桌当案台，李老师端来一碗井水，水里还漂着片凤凰木的叶子。我按照父亲教的仪轨，先叩齿三通，含了口井水，对着东方默念启符咒：“叱咄，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敕此符，普扫不祥……” 这是《张天师祛病符法》里的入门咒语，父亲说画符先正心，心不诚则符不灵。
念完咒，我提笔蘸了点井水，在破邪符背面补了个 “镇” 字。走到黑板槽前，将破邪符轻轻贴在扰心符上，指尖按住符纸，念起破邪咒：“破邪符显，怨气尽散，考试顺利，学业有成；心诚则灵，执念自消，急急如律令！” 最后四字特意加重了语气，这是道教符咒的催促语，要的就是速战速决。
符纸刚贴上，就泛起淡淡的红光。先是扰心符开始卷曲，接着冒出缕缕青烟，没等烟灰落地就化成了粉末，顺着黑板槽的缝隙渗进地里。陈阳的光谱仪 “嘀” 地一声，灰紫色波纹瞬间消散，屏幕恢复成干净的绿色：“气脉通了！滞气全散了！”
教室里突然响起一阵惊呼。课桌上的试卷全都慢慢归位，那些空墨囊的钢笔，笔尖竟渗出了饱满的墨汁。戴眼镜的女生试着写了个字，激动地喊起来：“有墨了！真的有墨了！” 学生们纷纷拿起笔，教室里立刻响起沙沙的写字声，和平时的模拟考一模一样。
张老师激动得握住我的手，掌心全是汗：“谢谢你，关小生，不然这些孩子的期末考就毁了。” 我摇摇头，把黄布包收起来：“考试是检验学业的，不能让怨气毁了孩子们的努力。” 小明笑着补充：“这符只是化解了执念，真正靠的还是他们自己的本事。”
陈阳突然指着光谱仪：“阿哲的气脉往西边去了，怨气淡了不少，应该是想通了。” 李老师松了口气：“希望他能放下执念，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 窗外的凤凰木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缝洒在课桌上，照得试卷上的字迹格外清晰。
张老师非要留我们吃午饭，食堂的阿姨端来热气腾腾的潮汕粥，配着咸蛋和菜脯。学生们围着我们问东问西，阿杰举着钢笔说：“关师傅，你的符能给我一张当护身符吗？我期末要考重点高中。” 我笑着从包里拿出张空白黄裱纸，画了个简单的平安符：“这符没用，有用的是你桌上的错题本。”
下午离开时，学生们正在上自习课，教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翻书声。陈阳的光谱仪屏幕上，绿色的气脉像条温柔的绸带，绕着教学楼转了一圈，最后融进了操场的凤凰木里。小明摸着佛珠说：“怨气散了，这地方的灵气都变暖了。”
回到木工房，父亲正在打磨新的桃木符。听了经过，他点点头，拿起我画的破邪符看了看：“符画得不错，就是念咒时少了点底气。” 他突然指着符尾的朱砂点，“这里要用力，破邪得靠正气，不能犹豫。” 母亲端来刚煮的药桔水，往我口袋里塞了包朥饼：“城南中学的校长托人送了斤凤凰单丛，说谢谢我们救了场。”
期末考试那天，我特意绕路去了城南中学。校门口挤满了送考的家长，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大桔，讨个 “大吉大利” 的彩头。张老师看见我，赶紧跑过来：“关小生，你来得正好！这几天教室特别顺，学生们状态好得很。” 我摸出胸口的关公瓷像，对着教室方向笑了笑。
成绩出来那天，李老师骑着自行车一路喊着冲进西平巷：“考上了！初三（2）班考得最好！阿杰还拿了年级第一！” 街坊们都围过来，许阿婆笑着说：“这都是小生的符灵验！” 我赶紧摆手，却被父亲按住肩膀：“是孩子们自己努力，符只是帮他们扫了障碍。”
晚上我坐在案台前写笔记，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符纸上。父亲的话在耳边回响：“符是死的，心是活的，正心才能破邪，这才是我们关家符法的根本。” 我掏出笔，在笔记本上写下：“破邪以正，护学以心，执念可散，努力可期。” 旁边画着那张泛着红光的破邪符，符下是学生们埋头答题的背影。
胸口的关公瓷像贴着皮肤，暖暖的。我突然明白，真正的破邪符从来不是黄裱纸上的纹路，而是藏在心里的正气 —— 是不被怨气裹挟的清明，是守护他人努力的善意，是相信 “天道酬勤” 的笃定。就像这潮州的烟火气，从来不是靠符纸镇出来的，是靠一代代人的努力，一点点焐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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