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仙楼内的空气，与外界海市的喧嚣浮躁截然不同。甫一踏入，一股混合着陈年檀香、旧书卷气和深海藻类腥咸的奇异味道便扑面而来，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光线昏暗，仅靠墙壁上镶嵌的几盏以巨大夜明珠为光源的壁灯照明，幽绿的光芒在弥漫的淡蓝色熏香烟气中摇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海底龙宫，幽深而诡秘。
楼内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广阔得多。大厅呈圆形，穹顶高悬，绘着模糊的星海图谱。四周并非墙壁，而是一排排直达穹顶的、由某种深海巨兽骨骼和珊瑚打造而成的巨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材质、大小不一的卷轴、竹简、皮卷甚至闪烁着微光的玉简，浩如烟海。书架之间，有螺旋上升的骨质阶梯相连，通往黑暗中更高的楼层。
大厅中央，是一个半人高的圆形水池，池水漆黑如墨，却不见丝毫波澜，水面漂浮着几片巨大的、颜色妖异的睡莲。水池周围，散落着一些用完整贝壳或鲸鱼椎骨雕成的桌椅，三三两两地坐着些客人。这些客人装扮各异，有身披斗篷遮住面容的神秘客，有穿着华丽如王公贵族却眼神阴鸷的商人，甚至还有一两个皮肤呈蓝灰色、耳后有鳃的海外异族。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安静，要么默默翻阅手中的东西，要么低声交谈，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此地的宁静。
引路的刀疤汉子将叶残生三人带到水池边一张空着的、由巨大砗磲壳制成的桌旁，便一言不发地躬身退去，消失在书架后的阴影中。
“这地方……邪门得很。”泊舟客压低声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鱼叉。他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在此地也显得拘谨了许多。
凌素心面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迅速扫过全场，将几个看似不经意、实则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记在心里。她低声道：“蚌仙楼是海市消息最灵通，也最守‘规矩’的地方。在这里，情报就是财富，也是催命符。谨言慎行。”
叶残生沉默地坐在砗磲椅上，破邪刺横于膝上。他伤势未愈，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冷静，如同暗流涌动的海面。他敏锐地感知到，这楼内弥漫着一股强大的、无形的精神威压，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正从高处俯瞰着一切。怀中的镇海印和海巡令都异常安静，似乎被某种力量隔绝了感应。
一名身着轻薄鲛绡、面容姣好却面无表情的侍女无声无息地飘然而至，为三人奉上三杯清澈见底、却散发着凛冽寒气的液体，并非茶水，更像是某种冰泉。放下杯盏后，她便垂首侍立一旁，如同没有生命的雕塑。
凌素心并未动那杯水，只是用手指蘸了蘸杯中的水珠，在砗磲桌面上画了一个简单的船锚符号。
侍女看到符号，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微微颔首，再次无声退去。
片刻之后，一名身着宽大灰色布袍、身形佝偻、脸上覆盖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色陶瓷面具的人，从书架后的阴影中缓步走出，径直来到三人桌前。此人步履无声，气息全无，仿佛幽灵。
“三位客人，寻百晓生，所为何事？”陶瓷面具下传出一种中性、平缓、毫无感情起伏的声音，如同机器。
凌素心直视面具上那两个空洞的眼窟，沉声道：“寻两人下落。一为海巡令主凌无赦，二为西北凌啸天。”她顿了顿，补充道，“代驾，按规矩。”
陶瓷面具人沉默片刻，似乎在检索信息，然后缓缓道：“凌无赦，三日前于翡翠环礁沉船墓场‘断龙峡’现身，引开净海营与‘盲螯’主力，后坠入‘弱水深渊’，生死不明，存疑。情报等级：甲上。代价：靖海司‘星槎海图’残片，或等同价值秘闻三则。”
弱水深渊！生死不明！叶残生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拳头瞬间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凌素心的呼吸也微微一滞，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凌啸天，”陶瓷面具人继续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被困‘归墟之眼’外围‘风暴角’，遭东厂‘黑幡队’与鬼渊岛‘血鳗卫’联合围剿，重伤，凭借‘镇海桩’余威固守，形势危急。情报等级：甲上。代价：鬼渊岛‘雾隐舟’核心构造图，或……叶家‘寂灭三章’筑基篇口诀。”
代价一个比一个惊人！星槎海图残片、雾隐舟构造图、甚至是叶家不传之秘！这百晓生的胃口，大得吓人！
凌素心眉头紧锁，显然对方开出的条件极其苛刻。她沉吟片刻，道：“海图残片可予，但需先确认情报真伪。至于寂灭三章……非我所有，无法交易。”
陶瓷面具人似乎早有所料，淡淡道：“亦可。以海图残片，换凌无赦坠渊详细坐标与当时战场影像回溯（需特殊法器观看）。凌啸天情报，可用另一则等价秘闻交换——例如，‘七剑’之‘斩浪’剑魄最新动向。”
七剑！斩浪！
此言一出，不仅凌素心，连泊舟客和叶残生都瞬间绷紧了神经！百晓生果然知道七剑的消息！而且直接点出了与叶残生手中锈剑（斩浪）相关的“剑魄”！
凌素心强压心中震动，冷声道：“‘斩浪’剑魄的消息，价值几何？”
“剑魄藏于‘雷鸣废墟’，具体方位，需‘海眼潮汐图’半卷，或……叶家血脉一滴，现场感应。”陶瓷面具人的话，如同冰冷的毒针，直指叶残生！
叶残生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对方不仅知道七剑，连他的身份和血脉特性都一清二楚！
这百晓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交易似乎陷入了僵局。对方索要的代价，要么是珍贵无比的秘宝，要么是触及根本的隐秘，甚至直接要叶残生的血！
就在气氛凝滞之际，那陶瓷面具人忽然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什么无形的声音，随后用那平板的语调说道：“楼主有令，三位乃故人之后，可予优惠。凌无赦情报，以海图残片交换。凌啸天情报，可用一则‘净海营近期兵力调动布防图’（需验证真伪）暂抵。至于‘斩浪’剑魄消息……”
他顿了顿，陶瓷面具上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
“楼主言，可赠予诸位。”
赠予？！
凌素心和泊舟客都愣住了，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百晓生这里！
“条件？”凌素心警惕地问。
“条件便是……”陶瓷面具人缓缓抬起手，指向一直沉默的叶残生，“请这位叶公子，随我去见楼主一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叶残生身上。
蚌仙楼最深处的秘密，百晓生的真面目，似乎即将揭晓。而这一切的核心，竟然直指叶残生本人！
（第六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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