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蛟艇在幽暗狭窄的水道中疾驰，如同一条真正的深海游鱼，破开冰冷的水流，只留下低沉的水声和引擎细微的嗡鸣在封闭的空间内回荡。艇身两侧微弱的磷光灯照亮前方不过数丈的距离，更深处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充满了未知与压抑。
短暂的脱离险境并未带来丝毫喘息之机，反而让气氛更加凝重。凌素心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潜蛟艇，娴熟地避开水下的暗礁和突兀的沉船构件，她对这条水道的熟悉程度令人心惊。泊舟客简单包扎了肩头的伤口，靠在舱壁上，目光不时扫过昏迷的叶残生和掌舵的凌素心，眼神深处充满了审视与探究。
两名守礁人则蜷缩在角落，照顾着气息愈发微弱的石长老，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对未来深深的忧虑。
“凌……凌前辈，”泊舟客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您怎么会独自在那‘破浪号’上？凌老爷子他……”
凌素心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疲惫：“兄长为了掩护我和无赦，引开了大部分追兵，如今被困在‘归墟之眼’附近的一处绝地，暂时安全，但脱身不易。我奉命留守‘破浪号’，一是守护据点，二是等待可能到来的援军或……像你们这样的‘变数’。”她顿了顿，通过潜蛟艇的观察镜看了一眼后方漆黑的来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墓场暴动和你们。”
“归墟之眼？”泊舟客瞳孔微缩，“那地方……不是传说中的海上禁地，靠近者十死无生吗？”
凌素心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传说并非空穴来风。‘归墟之眼’与‘海眼’息息相关，是鬼渊岛和其背后势力真正图谋的核心。兄长和无赦追查多年，发现东厂、净海营乃至一些海外势力，都在暗中寻找开启或控制‘归墟之眼’的方法。那艘出现在碎星屿外的鬼舟，恐怕也只是冰山一角。”
信息量巨大，让泊舟客心头沉重。局势的复杂与险恶，远超他之前的预估。他看了一眼叶残生，苦笑道：“看来，我们卷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里。”
凌素心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不是你们卷入了麻烦，而是麻烦从未放过你们。叶家血脉，海巡令，镇海印……这些本就是风暴的中心。从叶承宗参将接过海巡令的那一刻起，叶、凌两家的命运就已注定。”她的目光落在叶残生苍白而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似是怜惜，又似是沉重的责任，“这孩子……是无赦拼死也要护住的人，也是兄长和无数先辈希望的延续。我们必须带他离开这里，找到安全的地方，让他……成长起来。”
泊舟客摸了摸鼻子，叹道：“说得轻巧，现在外面群狼环伺，翡翠环礁成了筛子，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
凌素心操控潜蛟艇转过一个急弯，水道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丝微光。“这条水道通往环礁外海的一处隐秘锚地，那里有我准备的一艘小船和少量补给。之后……我们需要去一个地方。”
“哪里？”
“‘海市’。”凌素心吐出两个字。
泊舟客眉头一挑：“海市蜃楼？那个无法无天的黑市？去那里不是自投罗网吗？各方势力的眼线肯定遍布其中！”
“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反而最安全。”凌素心语气冷静，“海市龙蛇混杂，消息灵通，规则由力量书写。我们需要情报，需要资源，也需要……混淆视听。而且，海市有一个人，或许能帮我们找到无赦的下落，甚至联系上兄长。”
“谁？”
“‘百晓生’。”凌素心道，“海市消息最灵通的掮客，只要付得起代价，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但他行踪诡秘，只认信物不认人。”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刻着奇异花纹的青铜贝壳，递给泊舟客，“这是信物。到了海市，找到‘蚌仙楼’，亮出此物，自然有人引荐。”
泊舟客接过青铜贝壳，入手冰凉，上面的花纹似乎蕴含着某种特殊韵律。他掂量了一下，咧嘴笑道：“看来凌前辈早有准备。也罢，反正我现在也是上了贼船，就跟你们走一遭这龙潭虎穴。”
谈话间，潜蛟艇已驶出水道，冲入一片相对开阔的海域。外面依旧是黑夜，但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远处海平面上，翡翠环礁那噩梦般的轮廓渐渐被抛在身后。
凌素心将潜蛟艇驶近一处极其隐蔽的、被茂密藤蔓覆盖的小型天然洞窟，里面果然系着一艘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型帆船。
“换船，潜蛟艇目标太大。”凌素心下令。
众人迅速转移。小帆船虽然简陋，但至少能航行。将叶残生和石长老安置在船舱内，泊舟客升起风帆，凌素心则拿出海图和罗盘，重新校准航向。
就在帆船缓缓驶离洞窟，融入黎明前最黑暗的海面时，一直昏迷的叶残生，突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眉头紧紧蹙起，仿佛在梦中遇到了极大的痛苦。他无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皮肤下那淡蓝色的波纹再次隐约浮现，与怀中那枚沉寂的镇海印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凌素心敏锐地察觉到这股波动，快步走进船舱，握住叶残生冰冷的手，一股温和的内息渡入他体内，试图安抚他紊乱的气息。她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他的身体……似乎在排斥，又似乎在适应镇海印的力量。”凌素心低声道，“必须尽快找到方法稳定他的情况，否则……”
否则什么，她没有说出口，但泊舟客明白那未尽的含义。叶残生是钥匙，也是容器，但这容器若不够坚固，随时可能被钥匙的力量撑破。
帆船在渐亮的天光中，向着传说中充满机遇与危险的海市蜃楼方向，扬帆起航。新的征程开始，而昏迷的叶残生，依旧是这场风暴中最为脆弱，也最为关键的核心。
（第五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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