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海水裹挟着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叶残生紧跟着前方草帽青年模糊的身影，在狭窄得仅容屈身的水下通道中艰难前行。每一次划水都牵扯着周身伤口的剧痛，肺部因缺氧而灼烧，耳边只有自己沉重的心跳和水流摩擦岩壁的汩汩声，仿佛正滑向巨兽的食道。
守礁人推着载有凌无赦和石长老的皮筏紧随其后，动作笨拙而迟缓，每一次移动都激起沉闷的水响，在这封闭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令人心惊肉跳。身后，隐约传来死士入水搜寻的扰动声，虽被曲折的通道削弱，却如同索命的跫音，紧追不舍。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不断向下倾斜，曲折迂回，如同迷宫。岩壁湿滑冰冷，布满了黏腻的藻类和不知名的水下菌类，散发出腐败的气息。光线完全消失，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只能凭借前方草帽青年偶尔调整方向时带起的水流变化，以及怀中白色罗盘传来的微弱震颤来勉强辨认方位。
这青年究竟是谁？他为何知道这条密道？是友是敌？无数疑问在叶残生脑海中翻腾，但此刻，除了紧跟这唯一的指引，他别无选择。
就在他感觉胸腔即将炸裂，意识开始模糊之际，前方水流方向猛地一变，一股向上的浮力传来！
哗啦！
几人先后冲破水面，剧烈地咳嗽喘息，贪婪地吸入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眼前依旧一片漆黑，但空间明显开阔了许多，似乎是一个较大的水下洞穴。
“暂时安全了。”草帽青年抹了把脸上的水，声音在封闭的洞穴中带着回音，依旧听不出太多紧张，“这暗道是早年跑私货的‘水老鼠’们挖的，出口在环礁另一头，净海营那帮蠢货找不到。”
他摸索着，似乎从洞壁某处取出了什么，随着“嗤”的一声轻响，一团昏黄摇曳的火光亮起，照亮了四周。原来是一盏用鱼油和贝壳制成的简易油灯，被藏在了水线之上的壁龛里。
借着灯光，叶残生迅速查看凌无赦的情况。她依旧昏迷，但呼吸尚存，海巡令安静地贴在她腰间，不再有异动。石长老则气息微弱，命悬一线。守礁人也个个带伤，疲惫不堪地靠在冰冷的岩壁上。
草帽青年将油灯放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摘下湿透的草帽，露出一张年轻却带着风霜痕迹的脸庞。他约莫二十出头，眉眼疏朗，鼻梁高挺，嘴角习惯性地上翘，带着几分玩世不恭，但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的星辰，深邃而灵动。他甩了甩湿漉漉的短发，目光落在叶残生和凌无赦身上，尤其是在凌无赦腰间停留片刻，才笑嘻嘻地开口：
“好啦，自我介绍下，鄙人泊舟客，四海为家，捞偏门混饭吃。”他对着叶残生拱了拱手，“这位哑巴兄弟，身手硬是要得，就是运气差了点。至于这位姑娘……”他看向凌无赦，眼神多了几分认真，“海巡令主凌无赦，久仰大名，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下见面。”
叶残生心中一震，泊舟客？这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是了，当初在磐石岛，石垚姐曾提及，有一个神秘莫测、亦正亦邪的独行客，人称泊舟客，常在东海出没，消息灵通，手段高超。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个看似懒散的年轻人！他竟一眼认出了凌无赦的身份！
泊舟客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笑道：“别紧张，我跟净海营不是一伙的，跟‘夜叉’也不是一路。纯粹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顺便……看看有没有利可图。”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托我的人，姓凌。”
凌？凌啸天？！叶残生瞳孔骤缩，急切地用手势比划询问。
泊舟客点点头，神色稍敛：“凌老爷子还活着，但情况不妙，被困在某处。他预感到你们会来翡翠环礁，也知道‘老龟’可能出事，所以让我在此接应。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净海营的狗鼻子比想象的还灵。”
他叹了口气，看向昏迷的凌无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凌姑娘身上的海巡令是关键，很多人盯着。净海营是宫里新设的爪牙，专干脏活，他们插手，说明宫里那位……对海巡令志在必得啊。”
信息量巨大，冲击着叶残生的心神。凌伯伯果然还活着！但这“净海营”、宫里的势力……局势远比想象的复杂险恶。
“这条暗道还能用，但出口不远就是‘盲螯’的巢穴范围，那玩意儿不好惹，得小心点。”泊舟客指了指洞穴深处一条更加狭窄的水道，“休息片刻，恢复下体力，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这里。”
众人不敢怠慢，各自处理伤口，默默恢复。叶残生将最后一点丹药喂给凌无赦，自己则运转《归藏息》，试图尽快恢复一丝战力。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凌无赦的睫毛忽然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凌姑娘！”叶残生惊喜地靠近。
凌无赦艰难地睁开眼，眸光起初涣散，很快凝聚起来，扫过昏暗的洞穴、陌生的泊舟客，以及叶残生焦灼的脸。她似乎瞬间明白了处境，没有惊慌，只是虚弱地问道：“这……是哪里？他……是谁？”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叶残生连忙用手势和眼神示意泊舟客是友非敌，并提及凌啸天。
听到父亲的名字，凌无赦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挣扎着想坐起：“我父亲……他在哪？”
泊舟客凑过来，低声道：“凌姑娘，你现在需要静养。凌老爷子暂时安全，但脱身不易。当务之急，是你们先离开翡翠环礁，找个安全的地方从长计议。”
凌无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了一眼叶残生，目光交汇间，无需言语，已然明白了彼此的坚定。她轻轻点头，对泊舟客道：“有劳……阁下。此恩，凌家必报。”
泊舟客摆摆手：“报恩不急，先活命再说。”他站起身，“差不多了，该动身了。跟紧我，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别回头，别停下！”
他提起油灯，率先踏入那条狭窄的水道。叶残生扶起凌无赦，守礁人抬起皮筏，一行人再次没入黑暗冰冷的水中。
这条水道比之前更加难行，水流湍急，暗礁丛生，时而有巨大的、黏滑的水草缠绕脚踝。泊舟客却如同识途老马，总能提前避开危险。
然而，前行不到百丈，泊舟客突然停下，举起油灯，示意众人噤声。他侧耳倾听，脸色微变。
“不对劲……太安静了……”他低声道，“盲螯的巢穴就在前面，平时总能听到它们的动静……”
话音未落，前方黑暗的水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低沉、密集的、仿佛无数硬物摩擦的“咔嚓”声！声音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响亮！
泊舟客脸色骤变：“糟了！是盲螯群！它们被惊动了！快退！”
但已经晚了！只见前方的水域中，骤然亮起了无数点幽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点，密密麻麻，数不胜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大群形态狰狞、大小不一、如同巨型蜈蚣与龙虾结合体的灰白色生物，正如同潮水般涌来！它们没有眼睛，全靠额前的幽绿光点感知，巨大的螯钳开合，足以剪断筋骨！
“退！退回刚才的洞穴！”泊舟客厉声喝道，同时将油灯奋力掷向螯群！
油灯在螯群中炸开，火光短暂阻隔了它们的攻势。众人拼命向后游去。
然而，祸不单行！身后他们来时的水道中，也隐约传来了划水声和……弩箭破空的尖啸！
净海营的死士，竟然也找到了这条暗道，追了上来！
前有恐怖的盲螯群，后有冷酷的追兵！他们被彻底堵死在了这条绝路之中！
“没退路了！”泊舟客眼中闪过一抹狠色，猛地抽出鱼叉，“只能拼了！冲过去！”
叶残生将凌无赦紧紧护在身后，破邪刺横在胸前，眼中燃烧着决死的火焰。守礁人也纷纷举起简陋的武器，准备做最后的搏杀。
绝境，再次降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无赦猛地抓住叶残生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腰间的海巡令塞到他手中，断断续续道：“带……带着它……走……我……引开它们……”
不等叶残生反应，她不知从哪涌出一股力气，猛地挣脱叶残生的手，朝着侧前方一处岩壁缝隙游去！同时，她强行催动内息，海巡令再次爆发出微弱的紫红光芒！
盲螯群和身后的死士，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能量波动所吸引！
“无赦！”叶残生目眦欲裂，想要追去，却被泊舟客死死拉住！
“别去！送死吗！”泊舟客吼道，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忍与决绝，“她是在为你争取时间！快走！”
叶残生心如刀绞，看着凌无赦决绝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岩缝中，盲螯群和死士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大半！他死死攥住手中温热的令牌，牙齿几乎咬碎。
泊舟客不由分说，拉着他，趁着这短暂的混乱，向着一处未被完全堵死的狭窄岔路亡命游去！
生与死，再次系于一线。
（第五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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