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张谏之依循李昭德的命令，行事风格陡然一变。他不再亲自前往漕运衙门施压，而是派了两名书吏，客客气气地向孙判官“请教”一些漕运章程的细节，并“借阅”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往年档案。他自己则整日待在刺史府签押房内，看似在“整理现有线索”，甚至主动向李昭德汇报了几条看似重要、实则早已过时的信息。
这番姿态，果然让某些暗中观察的人稍稍松了口气。孙判官甚至私下对人言：“看来李相一到，这张黜陟使也晓得收敛了，终究是年轻，被上头压一压，便知道天高地厚。”
然而，在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然涌动。
张谏之秘密召见了那名在码头被打伤、昏迷数日后侥幸苏醒的巡检的家人。通过其子断断续续的叙述，张谏之得知，其父出事前，曾反复提及几条吃水异常深的“民船”，并偷偷记下了它们的特征和大致靠岸时间，其中正包括“丙柒叁”和“戊贰壹”！那份记录，据其子回忆，可能藏在其父常用的一本磨损的《船经》夹层中。而那本《船经》，在其父出事后，已不知所踪。
与此同时，张谏之通过狄仁杰留下的另一条极其隐秘的渠道，开始调查“海鹞子”。反馈回来的信息碎片显示，“海鹞子”并非一个固定的船帮，更像是一个临时召集、行事诡秘的雇佣船队，专司运送一些“见不得光”的货物，其核心成员行踪不定，与各地漕帮、甚至某些海商都有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更重要的是，有迹象表明，他们近期的活动，与一批来源不明、数量巨大的精铁矿石有关联！
就在张谏之暗中发力之时，一张针对他的阴谋之网，也在夜色掩护下，悄然织就。
扬州城，一处隐秘的私宅内。烛光摇曳，映照出几张模糊而阴沉的脸。
“李昭德那老狐狸，看似压住了张谏之，但此人绝非轻易罢手之辈。”一个声音沙哑地说道，“我们必须在他找到确凿证据之前，让他彻底闭嘴。”
“让他闭嘴？李昭德就在扬州，动他风险太大。”另一人接口。
“何必我们亲自动手？”先前那声音冷笑一声，带着刻骨的阴毒，“让他……自绝于朝廷，自绝于陛下，岂不更好？”
一份伪造的“密信”被摊在桌上。信是以张谏之的口吻写给“北地故友”的，信中充满了对朝廷的怨怼，对武则天“牝鸡司晨”的隐晦抨击，更提及他查案并非为了朝廷，而是为了私怨（影射赵朔），并暗示已掌握某些“足以震动天下”的秘密，准备待价而沽，或与“某些有意匡扶李唐的正统之士”合作。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几乎可以乱真。
“光有信，还不够。”第三人沉吟道，“需要更有力的‘物证’。”
“物证自然有。”沙哑声音的主人阴恻恻地笑道，“一批准备运往海外的禁运军械，会‘恰好’在张谏之暗中调查的一条船上被发现。而这条船的船主，会‘恰好’与张谏之府上的某个下人沾亲带故。届时，人证（伪造的密信收信人）、物证（禁运军械）俱在，再加上他之前激进查案、树敌众多的行为，说他张谏之包藏祸心，勾结外邦，私运军械，意图不轨……谁会不信？”
“李昭德会信吗？”
“李昭德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会不会信？朝堂之上，那些早就看狄仁杰和他不顺眼的人，会不会信？只要陛下心中起疑，不再保他，他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计划已定，几道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开始分头布置。他们要将这栽赃的链条，一环一环，扣死在张谏之的身上。他们甚至精心选择了时机——就在张谏之可能即将触碰到“海鹞子”和矿石走私核心的时候！
风暴前夕的平静
接连几日，扬州城风平浪静。张谏之表面上遵循李昭德的指示，按兵不动，暗地里却紧锣密鼓地追查着《船经》下落和“海鹞子”的踪迹。他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真相，一种大战将至的预感萦绕心头。
而李昭德，则稳坐钓鱼台，冷眼旁观着张谏之的“安静”与扬州官场看似恢复的“秩序”，他的嘴角偶尔会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双方都在暗中角力，都在等待一个契机。
然而，张谏之并不知道，一张淬毒的罗网，已经在他前进的道路上悄然张开，网口正对着他的咽喉。他以为自己在暗中前行，却不知自己的每一步，都可能正踏在敌人为他精心准备的陷阱之上。
江南的和风细雨之下，杀机已如同毒蔓，悄然缠绕而上。最终的爆发，或许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火星。而那个火星，正在阴谋者的手中，被轻轻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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